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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众生得……1

女尼撩起帘子,请荀靖之走进一间偏殿,伸手示意荀靖之向左看,告诉他:“那边有炭盆,您去暖暖身子吧。如果您不嫌弃,可以披上老尼的外衣,外衣做得宽松,您披上也不会太小。我去叫人告诉六如法师您想见她。”

“多谢。”

屏风上搭着一件灰色的百衲衣,荀靖之穿着湿透了的衣服,冷得厉害,披上比丘尼的外衣,在灯芯草蒲团上坐下来,在炭盆边取暖。

殿外的雨不停地下。

炭火炽热,荀靖之依旧觉得冷。左臂桡骨泛疼,背上的伤口也在疼。他的所有疼痛背后都隐藏着一个名字:第五岐。在西同村,他的左手受伤,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后悔。他杀了周敦平,受了肉刑,背上皮开肉绽,他不后悔。

这些事情都和佛子有关。

他迟疑着伸出手,握住了自己的上臂,衣服已经被火烤得半干,隔着衣服,他感受到了自己的体温。佛子曾在他的上臂上留下一道咬痕。

我们啮臂为盟。

荀靖之闭上了双眼,在侧头时,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

一道早已愈合的咬痕,并不让他感到疼痛。可是为什么他心痛如摧……在这世间,唯一与佛子直接有关的东西,只剩下了他手臂上的一道咬痕。

他很想佛子。

很想。

乾佑九年,他们甚至没能再见一面。

他所怀念的是什么……人不应该贪恋相,可是他怀念佛子的相。他希望再见佛子一面,再看一看他的脸,就那样看着他,久久看着他,直到双目湿润。

他笼居在宅邸中时,抄写阿翁注解过的《金刚经》,阿翁在“如来说身相,即非身相”旁边写下了六个字:法身、报身、化身。凡人有报身,佛有清净法身、圆满报身、百亿化身三身。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2

法身恒有,报身是相。相乃虚妄不实之物,骨肉相聚,遂生暂时之相。人不可以以相见如来。

报身有生有灭,即使是欲界、色`界、无`色`界的天人,也受此束缚。诸天人在寿命将尽时,其身将有天人五衰异相——小天人五衰:乐声不起,身光忽灭,浴水着身,着境不舍,眼目数瞬;大天人五衰: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3

诸天人肌肤香腻,妙若莲花,不染于水,唯有衰相出现时,才会沾水。荀靖之连天人都算不上,他只是一个凡人,他是一个凡人,肌肤贴着潮湿的衣服,被衣服染湿,使得他不住地颤抖。

这身体多灾多病,常有伤痛,不过是受了一些寒气,就要颤抖。

法身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法身上不会有伤痕。法身真好呀。可是伤痕留住了过去,荀靖之爱自己身上的伤痕,他不需要法身、不需要圆满报身。他只需要自己这一具带着伤痕、常有病痛的报身。

这身体是父母给他的,他以此想起自己的父母、先祖。他因为自己身上的病痛伤痕,而知道自己怀念的佛子确有其人。这不是一场虚妄的梦境,他所怀念的佛子,确确实实出现在过他的眼前,曾与他同行。

女尼来请荀靖之,对他说:“抱歉,没为您倒一杯热茶。”

荀靖之说:“我深夜来访,打扰了您,您不必感到抱歉。”

“我带您去见法师。”

“有劳。”

女尼没有看见荀靖之坐过的灯芯草蒲团上留下了淡淡血迹。她掀开帘子,与荀靖之走出偏殿,带荀靖之走进到一处佛堂前,佛堂的檐下铺设着席子,放了软垫,前面摆着炭盆和茶案。一道衬纱的细竹帷帘遮住了佛堂中的景象,佛堂中的烛光隐隐在竹帘上映出了一个人影。

六如比丘尼正坐在帘后。

雨渐渐小了,乌云正在散去。被雨水洗过的石板上映出了月影。

荀靖之没有将披在身上的百衲衣还给女尼,他觉得冷。他走上佛堂的台阶,向帘后的人点头示意后,整衣跪坐在了檐下的软垫上。

他问礼道:“法师。”

六如比丘尼自帘后的屋中对他回礼,回道:“郡王。”

“法师要与我隔帘相见吗?”

“郡王不希望这样?”

“男女有别,法师如果觉得不便与我相见,我与您隔帘对谈,也是一样的。”

“郡王,我不因为您是男子,所以不面见您。”

荀靖之问:“那是为什么呢?”

荀靖之看到了竹帘上模糊的人影,他害怕帘后的六如比丘尼不能解答他的疑惑,他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作姿态的女尼。他怕自己来这一趟,得到的只有失望。

六如比丘尼回答说:“郡王听过天人相交五品吗?我愿郡王抛下俗世烦恼,我与郡王以神相遇。”

“我未曾听过,请法师赐教。”

夜风吹起时,檀香的味道在空荡的夜色中飘散。

荀靖之闻到了轻微的鲜血的味道,他背后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被雨水浸湿后,再次裂开了,血水渗湿了他的衣服,疼痛使得他清醒。

六如比丘尼自帘后说:“郡王,天人相交分为五品,地居天天人和凡人一样,以为只有肉身相结合,才能获得满足;夜摩天天人相拥;兜率天天人两手相执;化乐天天人相视而笑;他化自在天天人只需对望。郡王,我与您对望,我不执着于色貌,您也不必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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