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形魁梧的士兵问的荀靖之:“郎君要过河,去干什么?”
荀靖之浑身都湿透了,他说:“去见一个人。”
“留下名字。”
“我是荀靖之。”
“住在哪儿?”那士兵一边问一边抬眼看向他,忽然说:“好熟悉的名字,你姓荀?”
另一个略瘦的士兵从他身后拍了他一下,试探着问:“高平郡王?”
“嗯。”荀靖之点了一下头。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进他的衣服里。
略瘦的士兵叫了一声,“呀,郡王,您这是干什么!快进来擦擦,我给您拿一把伞!”
身形魁梧的士兵将信将疑,问:“你有凭证吗?”
荀靖之将玉佩递给他。
那略瘦的士兵去叫人、找纸伞,想让人送荀靖之一程。荀靖之不等他叫来人,要那身形魁梧的士兵通知守桥的士兵开航,匆匆走了。
那略瘦的士兵叫来了人,抱着纸伞,只看见荀靖之的背影,骂了一句:“好心喂了狗,”他转头问身形魁梧的士兵:“天都黑了,他干什么去?”
身形魁梧的士兵看着荀靖之的身影消失在雨里,说:“我哪儿知道。”
略瘦的士兵讽刺地说:“这群王爷就这样,吃饱了净干闲事。”他踢了一脚炭盆,说:“谁管他呢,咱们烤火。”
身形魁梧的士兵笑话他:“你不也干闲事吗,他手里有伞,你还去给他找伞。”
“伞我自己留着,不给他。看这天色,这雨得再下一阵呢。”
“你上次……”
雨声吞没了交谈声。雨势没有减小,乌云几乎压在了整个建业城上。
荀靖之在雨里奔跑。
水月2
天人五衰
荀靖之走到佛陀里一条巷子前,看见了一个牌楼,他撑着伞,借纸伞挡住雨丝,抬起头,看见牌楼上写着“入菩提觉海”五个字。
长巷并不黑暗,牌楼两边的立地石灯笼中,香烛静静燃烧。在雨水中,荀靖之闻到了浅淡的檀香香气。是了,这是佛香的味道,前面有佛寺。
裴昙说通觉寺是一座尼寺,寺前的牌楼上写着“入菩提觉海”五个字。前面就是通觉寺。
荀靖之淋了雨,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一身衣衫也早已湿透,整个人形容狼狈。他抬头看着“入菩提觉海”五个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在发抖。
六如比丘尼……
为什么他被困于一场梦魇。他的眼眶发热,他蹙眉看着那五个字,在雨里无声质问佛陀,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国师曾预言他和兄长二子存一,如果国师的预言无可置疑,那他无论怎么躲也躲不掉,不是吗?如果国师的预言不准,他那修道的十三年是在做什么?他在躲避本来就不会出现的命数。既然不会出现,为什么又要躲避。
漫天神佛。
十方菩萨。
他活了二十五年,活成了一场笑话。
荀靖之撑着伞走进了巷子。通觉寺的寺门已经关上了,他敲响了寺门。
守门的女尼在门响不久后走了过来,隔着门问:“来人是谁?”
门后的女尼应当是一位老年女子,声音微哑,她的声音使得夜色显得更加寂寞。
荀靖之说:“高平郡王荀靖之前来问道。”
女尼隔着门缝看向门外,看到门前只站着一个人,虽然撑着伞,浑身却都湿透了。伞遮住了他的脸,女尼看不见他的神情,问:“外面在下雨,郡王是自己来的吗?”
“是。”荀靖之撑着伞,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女尼并不怀疑门外站着的是高平郡王,她看到了他腰间的玉佩。许朝的亲王可佩玉狻猊,郡王可佩玉狴犴,四品及以上公卿侯爵可佩金鱼。
高平郡王,建业人口中的入道郡王。雨丝绵绵密密,入道郡王独自站在门外,好像一缕在雨中撑着伞的幽魂。
女尼说:“通觉寺是尼寺,郡王夜中来访,恐怕有些不方便。”
“我想拜访六如法师。”
“郡王是在路上摔倒了吗?怎么浑身都湿了。”
“没有摔倒。我是冒雨来的,有一阵子雨下得太大了,伞挡不住。”
女尼轻叹了一声,抽出门闩,打开了寺门,向荀靖之低了一下头,对他合手示意,说:“郡王既然诚心拜访,夜里风凉,您进来吧。”
荀靖之收了伞,回礼之后说:“多谢。冒昧来访,打扰了。”
女尼看清了荀靖之的样貌,女尼并不在意色相,在她眼中,荀靖之有一个青年人应有的样貌,但是他的面色很差,嘴唇也冻得毫无血色,一双眼眸墨色沉沉,如含微苦,竟然看不出一点儿笑意——他的神情不该是他这样的青年人有的。
女尼说:“郡王在难过吗?”
荀靖之说:“多谢您的关心。”
女尼关上寺门,带荀靖之向前走,对他说:“您还很年轻。”
冷雨中有微风吹过,钟楼和鼓楼上悬挂的铜铃发出叮叮声响,声音因沾染了雨水而略有沉闷。
他还很年轻,可是他觉得疲惫……荀靖之穿着湿透的衣服,浑身泛冷,他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着,对女尼说:“劳烦您为我通报,我想见一见六如法师。”
“好,我先带您去休息。”天王殿等佛殿中的香烛已经熄灭,殿门已经关上了,女尼不带荀靖之进入佛殿,带他绕过佛殿前往走。走在路上,荀靖之隐隐听到了比丘尼们的诵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