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土地不在将军手中,屯田刚刚赏赐给士卒,今年又招募了不少羌胡,若非太尉输送粮食,我们早已支持不住。将军若是愿意拿出军粮出来,或许可以留住他们。”
西北的冬天一向漫长,秋收之后,迅速转寒。
九月下旬至十月,便进入寒冬,天寒地冻,直至来年三月。
这漫长的四五个月,需要的粮食不是一个小数字。
就算性情豪爽的胡奋,也要仔细思量一番。
“若鼓励本地豪右收容他们如何?”胡奋最终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卫瓘摇摇头,“豪右们今年也在疏散家奴,就算他们愿意收拢青壮,也绝不会收容妇孺,而这些青壮几百里赶来,将来还是会去西平,民心如此,不可欺焉。”
太尉司马孚赴任之后,效司马懿之旧制,也是大举屯田。
但几十年来,屯田已经不是当年的屯田。
司马孚也颁布了很多惠民之策,减轻屯田客与自耕农的负担,初衷是好的,但落实下去之后一塌糊涂。
连天子脚下的许昌屯都面目全非,更不用说关中。
司马孚不能保证地方上每一个官吏都忠于司马家。
没有旱灾也就罢了,勉强能维持,一出现天灾,人祸接踵而至。
司马孚的利民之策,利到了豪强头上,害却分摊给了百姓。
大量自耕农失去了土地,家破人亡。
一些实力稍弱没有靠山的豪强与大户,也被竭泽而渔,钱粮被抄送至司马孚的府库之中。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不妨诛之!以免落入杨峥之手。”徐质杀气凛凛道。
胡奋目光转向卫瓘。
卫瓘目光一闪,“将军自行决断。”
胡奋脸上神情变幻着,吸了几口凉气,昂首道:“某受司马公所托,赴任凉州,保境安民,制衡西平,今非但不能保民,还要施以毒手,大丈夫不为尔!且此事传出去,安定胡氏必为天下人唾弃!”
他到底不是一条疯狗。
徐质却颇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多言。
卫瓘击掌而笑,“将军不愧是将门出身,某有一策,既可充实我军,亦可加重西平负担。”
胡奋责备道:“伯玉既有妙策,何不早说?”
徐质冷冷的看着卫瓘。
若非胡奋、卫瓘赴任西凉,徐质的征蜀护军是最高长官。
胡奋也就罢了,毕竟是司马懿看重的安定胡氏。
但卫瓘也骑在他这个征蜀护军头上,就有些不太舒服了。
卫瓘却看都不看徐质,“将军可择其精壮,收入麾下,效仿西平编为奴隶或者待归,严加看管,放老弱妇孺南下,消耗西平粮秣。”
“妙策!”胡奋赞赏道。
“两年之内此策甚妙,但两年之后,若不能平定杨峥,则是为虎傅翼、助纣为虐。”
徐质插嘴道:“两年之内,必取杨峥小儿人头。”
胡奋与卫瓘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南下的百姓中,不知谁唱出声来。
其声断断续续,甚是凄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偕行……”
随着风雪越飘越远,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唱,低沉而压抑。
于是凄切之中,有了一种宏大的粗犷与悲怆,铺天盖地,风雪之势亦为之所缓。
白雪覆盖的荒野之中,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
让很多双漠然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生机。
直到进入金城才稍稍改变。
杨峥看着涌来的百姓,也感受到莫名的震撼与悲哀。
西平只是开了一个小口,就引来这么多求生之人。
当然,这些流民中,有大量的细作与宣义郎在鼓动。
几个月前,杜预和孟观都提议过,加强关中各部屯田的细作和宣义郎,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
但倘若他们有一口吃的,也就不会这么几百里往西平迁徙。
粥、房舍、火盆早已准备好,宣义郎分发衣物。
大量空置的坞堡迅速充盈起来。
孟观大骂一声,“邓艾、胡奋端的无耻,青壮尽为其所取!”
张特也一脸的怒色。
杜预道:“南下的都是妇孺,存心是想拖垮我们。”
杨峥摇摇头,“他们这是在自掘坟墓,民心既然在我,岂是他们能阻挡的?”
妇孺也是人。
尤其是孩子,潜力巨大。
杜预眼神一亮,“不错,流民青壮既然愿意来,说明心向将军,日后稍加挑动,就可里应外合。”
张特拱手道:“将军英明。”
“所有孩子收入青营之中,宣义司登记妇人,有丈夫的,九野营代为寻找,没有丈夫,就说媒嫁与有功将士为正妻。”杨峥下令道。
流民中也有一些漏网之鱼,这么多百姓,前前后后近两万人,其中不乏有漏网的青壮。
在宣义郎的帮助下,寻到家人。
一家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既然到了我西平,就不能让一人受冻馁而死!府库中的军粮优先供给百姓。”杨峥没有任何舍不得。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在杨峥看来,别人这么远来投,是对自己的信任。
这世道出来混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