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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节

 

可是如今不一样,如今有人“谋逆”,七参策离京,朝堂高官的位置一直迅如流水,正如已经成势的新法一般巨浪滔滔。

张孚敬有杀人之威,有于广东主持推行新法之经验,现在他要去总督山东。

圣意昭昭,再无遮掩。

张孚敬回应这次陛下再次掌握主动的,就是他说的那“当有一疏”。

《议孔子祀典疏》。

【祀典万事之表,不可不正!先师祀典,有当更正者。】

【其不正者一,祭塑像。程正公有言:影有一毛不类则非其人,况工人随手信意而为之哉?朱文公亦言:宣圣本不当设像,春秋祭时只设主可也。】

【今国子监有塑像者,不过因前元之旧,非圣朝之制。为正孔子祀典,宜用木主,其塑像宜毁。】

【其不正者二,仪同祀天。今笾豆十二,牲用犊,全用祀天仪,亦非正礼。】

【祀宇称殿不称庙,叔梁纥乃孔子之父,颜路、曾点、孔鲤乃颜、曾、子思之父,三子配享庙庭,纥及诸父从祀两庑,原圣贤之心岂安?为正孔子祀典,祀宇宜称庙不称殿,从祀诸贤,亦当再议。】

【其不正者三,谥号不正!孔子作《春秋》,首书春王正月,所以尊周王也。他凡列诸侯有僭称王号者,必特书诛削之。故孟轲氏曰‘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观此,可以知孔子之心也。自夫唐玄宗加孔子以王号,至元武宗又加以大成之号,国朝因之,未之厘正,使孔子受此诬僭不韪之名。为正孔子祀典,宜去王号。孔子以鲁僭王为非,宁肯自僭天子之礼?】

【臣窃维无师孔子,有功德于天下万世,其祀典尚有未安者,不可不正。臣谨采今昔儒臣所议,上请圣明垂览,仍行礼部通行集议,洗前代相习之陋,永为百世可遵之典……】

洋洋洒洒的一篇奏疏,比皇帝给他的旨意更加令人震撼莫名。

落脚点,只是说祭祀孔子的礼仪不对。

祭祀塑像,本就不合程朱这些理学大家的观点,更是从蒙元开始才有的礼仪。

规格逾制,等同于祭天是什么意思?只有天子能祭天,祭祀孔子的规格像祭天一样,莫非天子就是孔子的儿子?

谥号也不对,孔子本人就最恨别人僭称王号,结果他现在被追封的谥号是大成至圣文宣王,符合他老人家的本意吗?

朱厚熜看得拍腿赞叹:这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魔法打败魔法吗?

张孚敬的论据就是程朱和孔孟的言论,他说的是今昔儒臣本身对这些事也有看法,包括但不限于熊禾、吴澄、宋濂这些宋元明三代大儒。

而且这道疏,最狠的自然是要给孔子去王号这个提议。

朱厚熜已经看到了张孚敬会在天下掀起何等议论。

这道疏因为张孚敬的身份,已经自然而然与新法产生了关系,或者说本质上就是很强大的联系。新党自然得支持,那些现在还想搅浑水的人呢?要不要再忍忍,让孔子的王号就这样被去掉了,还是会认为这才是一个绝佳的反击机会。

竟敢动这件事?

朱厚熜曾感慨过:所谓权力的争斗,终究也是一场夹杂着利益与理想信仰的人情世故。

现在,新法是利益,孔子是理想信仰,而在这场大议论中站不站出来、站出来了怎么说,那就是人情世故。

于是朱厚熜提笔批朱:议!

……

嘉靖三年,祀孔议。

嘉靖朝原本的大礼议如今早已消失无踪,但仍然有了一场祀孔议,主角仍是张孚敬。

议论的主题不再是朱厚熜继承皇位的方式,本质上却是天子法统与儒门道统对天下影响力的相争。

如果礼制其实就是秩序,那么这本质上也是大礼议。

比天子认谁当爹、君权相权之争要重要得多,堪称大礼议至尊加强版。

背景包括:高克威、孟春、方鼎昌等一大批重臣和士绅富商已经因为谋逆被抓,张伟等勋戚也因为谋反被夺爵讯问,对辽王的弹章密集入京,南直隶及湖广、江西多地正“踊跃革弊”搅动百姓利益。

天子派了张杀头去总督山东,居然批了他那道《议孔子祀典疏》:议。

怎么议?

第一个头铁的是御史黎贯。

如今四十三,年富力强。正德十二年的进士,现任都察院陕西道监察御史。

广州府从化县人。

在原本广东籍官员都尽量低调、在张孚敬此前屠刀下幸存下来的人都“站队”新法了的情况下,黎贯的驳斥慷慨激昂:

【圣祖初正祀典,天下岳渎诸神皆去其号,惟先师孔子如故,良有深意。】

【陛下疑孔子之祀上拟祀天之礼。夫子已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虽拟诸天,亦不为过。】

【自唐尊孔子为文宣王,已用天子礼乐。】

【宋真宗尝欲封孔子为帝,或谓周止称王,不当加帝号。而罗从彦之论,则谓加帝号亦可。至周敦颐则以为万世无穷王祀孔子,邵雍则以为仲尼以万世为王。其辨孔子不当称王者,止吴澄一人而已。】

【莫尊于天地,亦莫尊于父师。陛下敬天尊亲,不应独疑孔子王号为僭。伏望陛下博考群言,务求至当。】

很简短。

朱厚熜的反应也很简短:打。

毛澄当年当面骂昏君都没挨廷杖,但黎贯挨了。

原因很简单。

朝会上,朱厚熜冷冷淡淡地说道:“议事就议事,别把大帽子盖在朕头上。黎贯此疏,实在是讥讽朕以小人之心猜疑孔子王号僭越,故而从张孚敬之请令议孔子祀典。这孔子祀典合不合适、要不要改、怎么改,就事论事,说什么朕独疑孔子王号为僭?”

左顺门那里,是噼里啪啦打屁股的声音和黎贯的悲呼。

奉天殿内外听得心情复杂、战战兢兢。

可是皇帝,你这是棍打出头鸟吗?

还没正式出发去山东的张孚敬第一次在朝会靠前的位置站了出来朗声说道:“陛下!浙江汪臬台赴任前,臣便曾听其有一言,振聋发聩。诸位,汪臬台问,‘夫曰先圣先师,皇上幸太学拜之可也,若曰王,则岂有天子而可以拜王者哉!’臣张孚敬,深以为然!”

汪鋐去浙江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这个任命下去的时间,还在李翔尸劾之前。

张孚敬指名道姓地说出来,证明他这不是因为要总督山东才临时想出来的事。

现在这一问犀利至极:如果孔子是王,那么皇帝如何祭拜孔子?

如果希望皇帝还尊敬孔子、以后要祭拜孔子,那如今的祀典就不合适!

如果不改,皇帝以后就别尊孔子、别祭拜孔子了。

朱厚熜对此倒是表现得很平静,脸上毫无波澜。

张孚敬参加完了这次朝会之后就要辞陛离京,他只用留下了汪鋐的这一问。

反正接下来的事,张孚敬本人不用多参与,而且另一大主场本就在山东。

他奏请的,皇帝批的,就是让礼部组织议定。

张子麟这个礼部尚书必须站出来了,而杨廷和自然得更早站出来。

别提了,这新党党魁之路,越来越离谱了,如今竟要在夫子头上动刀。

“黎贯之言谬矣!夫子能光明先王之道,以成万世之功,齐天地之无穷,等日月之久照,固有逾于群圣之教化大德。孟轲称宰我之辞曰:‘以予观夫子,贤于尧舜远矣。’自尧舜而至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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