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听到声音他才纠结地重新看回朱熹注解的大学章句:“你刚才说什么?”
被皇帝安排了研习经义的朱清萍对此很用心,朱厚熜去上朝或者在中圆殿时,她就留在乾清宫潜心研究。
基础是有的,她至少识字,之前也通读过一些经典,但现在要更深入去研究了。
而朱厚熜当年的启蒙、进学虽然有袁宗皋、周诏负责,却并没有往更精深的学问方向去提升。基本也只是像后世学文言文一样,知道某些句子最寻常的解读。
现在要往学问方面深入,那就是一字一词背后都要深究本源,而且要随时能听得懂别人打乱过的、以他们之口解释出来的“黑话”。
“奴婢今天研习了关于性字的释义。《说文》中讲,性乃人之阳气性善者也。《广雅》中说,性,质也。《荀子·正名篇》则说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
朱清萍开始张口闭口这个性、那个性,朱厚熜确实回忆起当天王守仁与杨廷和辩经时提到什么天命之性、气质之性。
但怎么说呢?看她在烛火下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今天关于“性”字的研究成果,朱厚熜总感觉心里怪怪的。
在这个时代及之前,这个字还真的挺正经的。
不正经的只是朱厚熜本人而已。
于是朱清萍看到陛下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乱了一刹那:“可是奴婢讲得不对?”
“讲得很好,继续讲。”
三更半夜,朱厚熜和他的大姐姐贴身宫女继续研究着“性”。
……
“杀得好!”
菜市街口,老刑场了。
磔刑,就是凌迟。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咬牙切齿地叫好,也有人目光兴致勃勃地带着并不聪明的敬重:“能创下那么大的名声,真是条汉子!”
“生忍着吧?这才刚开始呢,等会你看他叫不叫!”
江彬确实在生忍着。
内心悲凉,一辈子的经历在回溯,可是那些重要的时刻只一会就回溯完了。
而锐利的刀锋还在继续往他身上招呼。
寒气逼近某一处时,他就要咬着牙颤着心恐惧着,又无力去阻止,而后就是由一条线迅速撕裂成一片、直冲脑门的剧痛。
太痛了!
注意力得找点什么别的事做,他竭力凝听着这些无知愚民的议论。
骂他的,赞他的,他都听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浑身的剧痛中,他却感觉自己的视觉、听觉都要强上许多。
“是不是已经晕死过去了?都没叫唤,我还以为这大奸贼受刑很有看头……”
“断气了没?我听说凌迟可以割很久都不断气啊!”
“可叹。不算无能,奈何要做国贼。”
“生不逢时,也算自取灭亡吧。既已身处高位,为何不忠心为国,反而朋比为奸、意图谋逆?”
江彬的注意力停留在这个人的声音里,心里生起一阵冷笑。
这些酸儒,说得好听。
剧痛缠身,他很想声嘶力竭地咒骂着,但口中塞实了木核桃。
他也觉得咒骂或者嘶喊太掉价,何必呢?
眼神涣散地努力抬头看着监刑台上的张子麟等人,江彬很想跟他们聊点什么。
江彬看清一点之后凝聚了眼神,随后眼眸中露出一些疑惑:一直想将自己杀之而后快的这些人,现在见到自己被正在被凌迟,为什么脸上没有一丝快意,反而个个神思不属?
他的嘴角往上扯了一点点,既像是剧痛带来的抽搐,也像是自嘲。
再位高权重又如何?一朝为鱼肉,也就只有些无知愚民看看热闹。
看来那个喜欢在落魄的自己面前抖威风、显本事的牢头说的事情是真的。
供出了那些人,终究没能看到一场热闹,黄泉路上毕竟还是寂寞了一点。
江彬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对他说“大胆说”的那张脸。
一瞬间有个念头生起:如果当年自己遇到的是这个人,会不会不一样?
但没机会了。
可是让张子麟等人神思不属的,确实属于朝堂衮衮诸公的新机会。
“岂可让王伯安做这御书房首席伴读学士?”
翰林院中,黄佐一个人站得远远地听“前辈”们义愤填膺地讨论。
“异端末学,值讲经筵已是难服人心,岂可再日侍左右曲解经义?崇象,掌院推选你,我们都支持!”
黄佐心想你们这些品级不高、又没实职的翰林院学士支持张璧又有什么意义?
和陛下、袁宗皋都是同乡的张璧谦虚地说道:“吾才学粗陋,岂能担此重任?”
但他的目光是藏不住的。
张璧不指望首席,但哪怕只是进入御书房,那就将是平步青云了。
“崇象,你该当去大宗伯府上拜访一二,叙叙乡谊才是……”
黄佐看着张璧还是羡慕的:这才是时运来了的人。老师石珤大有希望入阁,同乡袁宗皋是潜邸旧臣之首、是大宗伯,而他也已经有展书官的经历、侍读学士的品级。
而自己……石掌院现在也无心开始组织编修《大明忠佞传》。
他默默地回到了庶吉士们挤着的房里,走到了自己的临时桌子旁,忽然想到今天正在受磔刑的江彬。
这《大明忠佞鉴》里,也应该会有他的一篇传吧?
黄佐决定晚上再去拜访一下梁储,趁他离京前请教一下江彬的旧事。
然后他突然悟到了:赫赫有名的江彬今日受死,翰林院中竟无人谈论。这种现象……颇为耐人寻味啊……
“翰林院上下接旨!”
房门外忽然一阵喧嚣,黄佐立刻站了起来往屋外赶。
跪倒在最后面之后,离得最近的同僚看到是他,又往边上挪了挪膝盖离得更远一些。
“陛下口谕:着翰林院上下于月内各呈经义心得三篇,以为御书房首席伴读学士初筛之用。纵只位列备选,亦授御书房行走学士之职,代天子观国策施行!”
片刻安静后,是几乎同时爆响起来的激动声音:“臣领旨!”
还有御书房行走学士!
这御书房,它就是一个水涨船高的闸!看样子如今的两个伴读学士,后面也会有了这份经历之后授任实职。
在那之前,也有观政国策施行的差遣,这比观政六部高级多了!
想一想也是,现在只有两个伴读学士,而国策会议定下来的大事有多少?他们两个人文楼武楼地跑,能跑得过来吗?
这蛋糕越来越大了!
真香啊!
初筛背后的真实目的
圣旨传完,翰林学士们顿时没了高谈阔论的兴致,各自钻回房中。
初筛的话,那么就是凭文章,所有人都是对手!
通过初筛之后,下一步再怎么遴选?
“所有被奏请举荐的都要过这一道!”王琼对王守仁说道,“以你之才,这初筛自不在话下。不过若想坐上那御书房的一把交椅,你要做好舌辩群儒的准备了!”
王守仁只感觉自己这个靶子已经亮得发光了。
侍讲学士还一次都没侍讲过,根本没准备好好学心学的皇帝只想拿他作为工具啊!
但这御书房首席……确实很适合他。
不用去任什么实职后受到理学下属的掣肘,既能发挥他于国事方面历练丰富的经验、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