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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潮听见姨娘嫁人筛子胡同姥姥家,那可不就是苏明珰吗,还好母亲接家去了,否则一准碰上。

筛子胡同逼仄狭窄,朱姥姥所赁的地方更是处于犄角旮旯,乱蓬蓬一座小院儿,东西厢房的横梁和窗户都塌了,灰扑扑两堆,正房倒是支楞着,但是常年落着锁,因此平时就只小南房朱姥姥一户人家,明珰带海潮来这里,不用担心遇到熟人,否则一打招呼,自己就要穿帮 。

上次真哥哥说他家在慕田峪附近的农村,远的没边儿,现在他被宿舍撵出来,回家不可能,找房子又岂是一天两日能找下的,于是心眼活络的明珰就盘算好了,先留他在朱姥姥家住下,好叫他慢慢租房子。

朱姥姥家不洁净,俩人一进门,明珰便指挥海潮打扫整顿,她是个习惯了动口不动手的大小姐,加上此时胃痛,更是小嘴叭叭,只管吩咐。她自己意识不到与这穷处境的不符,而海潮恰是个义气惯了的,一听招呼,立刻动手,一时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炕上地下、水缸菜瓮、角落里的灶台、屋顶上的蛛网统统让打扫个遍,大小姐最会差遣下人干活,海潮像只辛苦的小蜜蜂,又像只大号陀螺,他虽然不是多么养尊处优,但家务活真是从来没干过,架不住苏明珰特别会指挥,一个钟头后,家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了。

时辰已是后半晌,俩人还都没吃饭,于是明珰又嘱咐他生火,自己则出去买菜买肉。

肉菜买回来,往案板上一丢,说:芹菜焯水、猪肉去皮,萝卜切丁、白米淘一遍上笼蒸

停停停!林海潮这才忽然意识到什么,擦着满头大汗道,妹子,哥做饭是实在不会,还有,你怎么恁会指挥人,把我使唤的跟小媳妇似的,忙活这半天,比站一天桩还累。

他总算有点奇怪了,一个穷胡同的小丫头,指挥起人来怎么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照理说,她跟方家宅门里的几个丫头年纪相仿,该是很勤快的,可她怎么看上去压根儿不会干活的样子?跟他们东家那几位娇小姐一般

他觉着不太对了,问:林铛,你上次说你爹破产了,你爹不会是大生意人吧?

明珰警觉,说:怎么会,那什么

男女之间的第六感有时候非常微妙,她此时看真哥哥的眼神,明明很清澈,却忽然感到不安,打岔说:真哥哥,你吃过黑肉烩菜吗,我做给你吃。

转过脸去收拾肉菜,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苏明珰啊苏明档,你也有这样一天,往日谎话张口就来,舌头都不打滑,今天是怎么了?

或许她打从心底不愿意骗这个善良的男孩,只是今天不行,她太需要他,过了今天吧,过了今天我坦白,我交待。

但转而想起真哥哥目睹自己在特务的追踪下吞掉纸条,求生欲立刻又占了上风,不,不能坦白,不能交待。

林海潮在她身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随手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着。

明珰感觉到身后的低气压,不许自己露怯,按了按不适的胃部,调动起自己强颜欢笑的本事,开始絮絮叨叨地做饭。她是前日才学了搅棒渣粥和烩菜,也是因为姨娘要嫁人了,怕她饿着,逼着她学了这两样,还没有真正实践过,此时做起来那叫个笨手笨脚,旁边的林海潮看她锯木头一样锯一把小葱,更是疑窦丛生。

饭熟了,俩人吃了一口才发现没放盐,明珰连忙给俩人碗里撒上生盐。

脸蛋红的发烫,没话找话地想把气氛活跃回来,于是讲起昨晚冒雨陪西门老师上山找方丞的事。

林海潮这半晌一直不在状态,随口说了句:哦,敢情是摆平了,我就说三爷厉害着呢。

也没多厉害,怪人一个,说话乱七八糟。

海潮问怎么了?

明珰把今早在香山卧房门口听到的讲给他听:方丞跟西门老师说赶明儿一起去照相,照相前得理个发,他说他不理寸发,怕扎着西门老师的大腿。

海潮心中疑惑着别的,一下子没听懂,当听到她说:头发怎么可能扎着大腿,胡说八道!时,他一口饭喷了出来。

呀!明珰嚷道,好容易吃顿肉,你还给吐了!

这句话说得太急,她自己没留神,尾音有点太谷方言化。

月色皓洁,洒在 1946 年的南锣鼓巷。西门家的男孩子们已经在各自的新卧房中睡着了,客厅静谧,西门看着壁炉旁的成化斗彩卷叶纹尊出神。海东一个钟头前行动了,今晚实在是个不眠夜。起身走进书房,灯掣就在手边,她没有打开,就着月光走近书桌,拧亮灯罩之下的台灯,光影疏离,椅子上搭着方丞临走时忘记的围巾,方格子的羊绒男士围巾,她轻轻抚摸,掌心一片柔软,和它主人心情好时一样温顺,她不觉拿起来握在手中

窗外月色如水,海东的行动是否顺利,她无法淡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钟表,一直这样坐到天亮,六点钟的时候,海东打来电话,遗憾地说夜里没有收获,只能明晚再行动了。

这个结果不意外,但焦心依旧焦心,她睡不着,拧开无线电收听清晨的广播,也是巧,刚收住频道,一个惊雷般的通讯传了出来:戴笠昨日因飞机失事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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