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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无处下脚,步步小心。

她走得极慢,说不清是怕碍事,还是心里不情愿面对现实,忽听身后传来浑厚的一声:铃铛!

爹?她猝然立住脚,回头看,心跳砰砰。

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正在玩具贩子那儿挑东西,指着一个银亮的小铃铛对怀中幼女道,瞧,铃铛!叮叮脆的铃铛!

原来是这个铃铛。

被子太沉,竟有些脱力。

明珰只好倚在墙边,艰难地把被子搂了上去,又看了眼买下铃铛的父女俩,心里说:苏明珰醒醒吧,你早就没有爹了。

没错,肃奸委员会一直在找的爹爹其实早已不在人世,爹爹什么都没能留给她,除了让她对他死讯保密的嘱咐,以及一句要活着,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明珰喃喃咀嚼这句话,仰头看着远处的云朵,仿佛又回到了初知爹爹死讯的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她还不知道她所有的过去即将崩塌,她的父亲,她的家,她的生活天翻地覆,鬼魅一般甩不掉的特务们,过街老鼠般的汉奸娃名声可她得活着,她只能强打起精神,装作寻找父亲的样子 ,不仅是为了父亲背后那件事和那些人,也是为了自己,只要人们认为爹爹活着,她就是个有家有亲人的孩子,姨娘也不会轻易抛下她,可终究,这个谎言没能庇护住她。

她实在太累了,蹲下用腿撑着被子,脸深深埋进其中,现在再也不用强撑着笑了。

南锣鼓巷叁

她像小猫一样舔舐伤口,但只能舔一小会,生活还得继续,紧了紧棉被起身,如今姨娘嫁人,林家去不得,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她看向手里的纸条。

昨夜今晨她一直在对西门老师强调救命之恩,反复说要认做干妈干姐,其实这是操着一点小心机的,她知道姨娘一嫁,自己蹭不住老朱家这门亲戚了,得给自己找个下家,不然孤女的日子没法过,就拿刚刚房东拒赁房子给她就可见一斑!

老师家书香门第,婶婶安静平和、四个弟弟温润如玉,简直是上天送给她的一家现成亲戚。

唯一作难的是西门老师总叫自己当电灯泡,唉,她捏摸着手里的纸条叹气,老师邀请,自己顺势过去没啥毛病,可就怕老师邀请的本意又是叫自己去照明,方丞撮哄了好些日子才把心爱的人撮哄搬过去他那边,这才头一天自己就跟上去捣乱,多扫人家的兴呢。

算了,今天先去朱姥姥家凑合一晚,明天再做计较。

她重新把棉被卷了卷抱紧,动身往筛子胡同去,朱姥姥和朱大舅要在顺义吃席吃到三日后才回来,钥匙留给她浇葱,她打开门把被子放下,环顾四周,小屋灰蒙蒙空落落,突然觉得好孤单,她有点想真哥哥了。

于是锁上门,打算到辅仁大学看看真哥哥。

三月的北平,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胡同里驼煤的骆驼开始脱毛,微风一吹,迷了眼。她站住揉了揉继续赶路。两位妙龄少女罩着防风防柳絮的红纱巾结伴而行,叽叽咯咯地讨论着该上东城隆福寺附近的花集市,还是去西城护国寺的花厂子,她们要去买花,满口都是西府海棠和樱桃百合,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青春不就应该如鲜花般绚烂吗,明珰振作起精神,但胃里难受,不由得按住缓一缓。

家中破产这半年,饥一顿饱一顿害了胃病,今早在香山别墅吃得太丰盛,油水一大,竟然叫自己的穷胃有点承受不住, 一上午都在隐隐作痛。

丫头,干嘛去!

忽然这样一声,亲切响脆,她蓦地抬头,前面一个高大的男孩健步如飞地朝她走来。不是真哥哥又是谁,她一个激动,胃疼也顾不得了,乳燕投林般扑过去。

真哥哥!扑进怀里时,不自觉地滚出这一声呜咽。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海潮关切道。

明珰想诉苦,不敢暴露身份。自己已经山穷水尽了,却还要如此瞻前顾后,老天真是不公,叫她痛快哭一场都不能。

她只能说:我爹上天津了,姨娘打我,我离家出走了。

打你?!林海潮急忙拉她衣袖,我瞧瞧伤得怎么样。

明珰抽回胳膊,转移话题道:我正想上辅仁找你呢,你怎么在这?

我辅仁住不了了。

为啥?

林海潮差点忍不住想同她讲真话我其实是躲在辅仁逃婚,今天我爹派师兄抓我,又给我甩脱了。

可是不行,师哥说母亲已经把苏明珰接回了家,如此他和苏明珰的未婚夫妻之名在外人看来就坐了实。以林珰的性格,若知道她喜欢的是同学的未婚夫,肯定要吓坏。

还是先观望观望家里的进展再说吧,于是道:我前天搞翻了火烛,差点烧着宿舍,被赶出来了。

啊。明珰惊呼,那你没事吧,没伤着吧。

她满眼担忧,林海潮心里一软,感慨:丫头你还真是傻,怎么什么都信啊。

他只知道丫头傻,竟不知自己才是更傻的那一个。

明珰怕特务再返回来,带他往筛子胡同去了,一面走一面解释说:我同学的姨娘嫁人了,一家子都去了顺义,我借了她姥姥家的钥匙,打算凑合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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