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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0部大结局_第十七章

 

索然无味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闰十月,就在徐晃力敌关羽之际,荆州战局已发生重大转折。江东大都督吕蒙自浔阳出兵,以商船暗藏精锐溯江而上,昼夜兼程奇袭江陵。荆州守军薄弱,加之公安守将士仁与关羽不睦,开门揖盗;南郡太守糜芳独木难支也只得投降;孙皎、陆逊、朱然、潘璋等部随即大举侵入荆州。

关羽虽在襄樊,却已得到曹军飞书透露消息,初始只当是惑乱军心之计,继而后方流言也甚嚣尘上。按理说江陵乃关羽根基所在,突遭袭击必当回救,但有利战局实在难得,放弃良机日后难图,况猝然收兵亦恐曹军掩杀于后。关羽一念之差恋战不退,怎奈徐晃英勇奋战攻破前营,樊城之围已解,曹军气势大涨,再战下去已无胜算,只得放弃襄阳回救荆州……

正如赵俨所料,曹操始终没有下达追击的指示,他对臣下宣称要让孙权、关羽两贼相杀,从而使两家彻底翻脸势不两立。这固然是个说得通的解释,但明眼人都瞧得出,能保住襄樊曹操已经庆幸万分烧高香了,他实在没有心情和毅力再纠缠下去。

曹仁、吕常、满宠大难不死,重新修补守备,再不敢像侯音叛乱后的屠杀那样以严刑峻法激起事端,对曾经投敌的吏民予以宽大,渐渐恢复了对南乡郡的控制;不过经历了这么大的水灾兵灾,又有瘟疫爆发,要想重振雄风非一朝一夕之工。徐晃收敛关羽所弃粮辎回转洛阳,张辽也剿灭叛匪孙狼班师北归;曹操不顾病体,出摩陂七里迎接,盛赞徐晃之功,明发军令宣称“贼围堑鹿角十重,将军致战全胜,遂陷贼围,多斩首虏。吾用兵三十余年,及所闻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长驱径入敌围者。将军之功,逾孙武、穰苴”。诚然徐晃功劳不小,但更重要的是保全了曹操霸主的颜面——襄樊解围根本原因是孙权釜底抽薪,曹操强横一生,不会甘于借助旁人之力挽救危局。有徐晃这场胜仗,他总算能对世人宣称是自己击退了关羽。对于王者而言,还有什么比尊严更重要?

此时各路赶来救援的兵马汇拢摩陂,总兵力将近八万,原地休整几日曹操便传令拔寨回转洛阳,这场战事到此结束。不过就在他刚刚抵达洛阳之际就得到消息——关羽死了!

原来荆州军虽撤兵回救,但为时已晚,江陵已然易主,关羽及麾下将领家眷全被江东军控制。吕蒙严申军法、优待俘虏、保护府库、安抚百姓;关羽麾下皆荆州之兵,家园陷落早已惶恐,幸而得知家眷子弟皆受优待一切安好,人心浮动更无斗志。继而孙权又赶到公安亲自坐镇、招降纳叛,荆州重臣潘濬(jun)、郝普等相继归顺,各路人马批亢捣虚尽占南郡之地。

时至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关羽之兵日渐叛离,眼见穷途末路已无回天之力,转而向西暂屯麦城。孙权派人劝降,关羽假意应允,在城头伪插旌旗,趁夜出逃欲奔蜀中;怎料孙权已有防备,早命朱然、潘璋布置埋伏,关羽力竭势孤,身边仅剩十余骑相随,最终在当阳县漳乡一带被潘璋麾下司马马忠截获。关羽及其子关平、部将赵累等均被斩首——惜乎一代名将关云长,从水淹七军威震华夏的人生巅峰到败走麦城身首异处的悲惨结局,其间仅仅四个多月。

关羽既死,孙权挥师南下,袭破刘备麾下樊伷(zhou)、陈凤等部,抢夺武陵、零陵之地;又命陆逊领兵西进,取秭归、枝江、夷道等要塞,屯兵夷陵,守卫峡口以防蜀军——至此刘备势力被彻底赶出荆州。

江东使者梁寓再度出使曹营,把这桩桩件件大事都向曹操做了“汇报”,曹魏君臣都不免有些意外。关羽兵败不难预见,但孙权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吞并荆州,威力实在骇人。曹魏君臣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关羽乃刘备第一心腹干将,待若手足、独当一面,现今关羽已死、荆州易主,不但刘备东西两路北伐的战略化为乌有,孙刘两家的联盟随之彻底破灭。忧的是荆州除狼而得虎,曹刘纷争遂使孙权渔翁得利,坐断东南实力大增,一场辛苦为谁忙?

不过此时孙权恭顺得像只小猫,梁寓反复强调这场胜利全是托赖魏王之威、蒙曹军相助得以成功,甚至主动提及被囚于江陵的于禁、浩周、东里衮等人已被“解救”,不久将把他们连同昔年被擒的庐江太守朱光一同礼送邺城,并提议南北互市,流通财货以示亲善。

曹操深知这些表态皆虚情假意,孙权无非想把荆州易主之责分给他,借重曹魏的力量防备刘备复仇。但曹操也期望孙、刘进一步反目,分而破之,便全盘接纳孙权的“好意”,并表奏梁寓官职,将其留于营中以便来往沟通。

不管孙权臣服得多牵强,这毕竟是三年来曹魏取得的唯一成就,曹魏君臣无论如何都要将胜利向全天下宣扬。群臣张罗着犒赏三军,并准备上表许都献捷;又逢年终之际,远在邺城的太子曹丕也派魏郡太守徐宣来洛阳恭贺问安;曹操设摆酒宴,酬谢文武庆贺新年。

这是曹操毕生最沉闷的一次新年宴会,就在中军大营进行,没有相国列卿,也没一个儿子陪在身边,因为众将在场,王后也不便出席,主角只是他自己。随军诸臣皆知他身体不佳,故而说话都很轻,也没有人往来敬酒,就连张辽、徐晃为首的众武将也变得温文尔雅。傍晚凉风徐徐吹过,虽不甚冷,却也人人加了寒衣。初升的一弯新月在薄弱细纱的云层间若隐若现,加之火炬被晚风抚弄得忽明忽暗,竟给人一种落寞惆怅的感觉,完全没有新春的喜气。

按照礼制,群臣该依次向大王敬酒,事实上却只有为首的陈矫、董昭献了祝词。曹操眼望后面排成长龙的众文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无外乎什么功盖古今、德越尧舜、长寿齐天之类的话,他早听腻了。从酒宴开始他就不声不响自斟自饮,群臣也揣摩不清他到底思索什么,场面十分冷清,只有乐工在一旁演绎着毫不协调的喜庆音乐,盖过了所有人的低吟。

以往这等场面必有人进献诗文,如今王粲、刘桢等辈俱已作古,秘书郎不过是承敕拟旨,也缺了这份才情。在座诸人若论及诗文首屈一指的当属丁廙,孙资一个劲向其使眼色,示意他献诗凑趣。丁廙却浑然不觉,面无表情只知灌酒——他也有他的心事,大王的身心状况任谁都瞧得出,丁家的塌天大祸已越来越近了。

倒是孔桂脑子灵,起身施礼:“大王文采冠天下,逢此佳期何不赋诗一首?”

群臣马上跟进,有的道:“襄樊之胜震古烁今,正当留诗篇传颂后世。”有的道:“冬末春初,阴退阳进,请大王以诗赋举烛,训臣等为政之道。”还有人道:“久不闻大王杰作,臣等也期盼得很。”这倒不是奉承,他一代大诗人的地位毋庸置疑。

但曹操却只无精打采摇着头:“寡人没心情。”

孔桂碰个软钉子,眼珠一转,又扮作一脸苦相道:“大王不作诗真是遗憾。最近微臣也想习学吟诗作赋,正欲聆听佳作勤加仿效。”

他这么一说,群臣纷纷冷笑——一介不学无术的谄媚之徒,能学什么诗作?说这等大话不怕闪了舌头!

“哼。”曹操不当回事,“你呀,今生无望附庸风雅,不必白费工夫了。”

孔桂一声长叹:“唉!微臣自知少小荒废根底不佳,作诗也纯属妄想,不过近来闲暇之时倒是读了些书,肚里攒些墨水,方不负大王赐予的官帽。”

曹操更是不屑:“别逗寡人了,你也知读书?读了什么书啊?”

孔桂故作赧然,笑道:“桓谭所著《新论》。”

群臣交头接耳,谁都没想到这厮竟会研读如此精深的书籍;也有人全然不信,暗暗嗤之以鼻。曹操更是摇头不信:“桓谭的书岂是你能读懂的?有何心得不妨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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