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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6部_第十一章 策马夜谈

 

道自然想不通,但听音辨意也就不神秘了。邺城举事先取真定,其实就是取义‘大业可定’嘛!”

听他这么一说曹操便明白,倒觉一阵释然:“这张角毕竟是江湖术士,凭这等手段愚弄百姓,又能成什么大事?”

不料董昭又道出一句更加意味深长的话:“张角是个愚民之贼,但袁本初、袁公路兄弟可不是江湖术士哦……”

“这与袁氏又有何相干。”曹操慢慢收起笑容。

“此中干系非同小可,倒与一句谶语有关。”董昭说到这儿突然戛然而止,转而建议道,“邺城审配尚有少许兵马,若发现主公在此窥探,偷开城门派兵突袭可大为不妙。还请主公将火把熄灭吧。”

曹操觉得董昭的顾虑有些多余,邺城缺兵少粮已是囊中之物,怎么有能力突破重围来这儿突袭呢?不过又见董昭二目炯炯望着自己,情知其中似有什么缘故,便抬了抬手道:“也好!把火熄了吧……”许褚一直在后面伺候着,赶紧叫卫兵把掌中火扔到地上踩灭。

今夜是阴天,火光一熄马上黑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了无声息,远处邺城敌楼上的几个亮点似在空中悬浮一般。安静了好久,董昭才轻轻呼了口气,缓缓道:“刚才在下说到一句谶语,其实明公也一定听说过,就是《春秋谶》所言‘代汉者,当涂高’。”

黑暗中任何人都瞧不见曹操的表情,只听他缓缓道:“仲康,我与公仁有些事情要谈,你们暂且回避。”

“诺。”许褚不敢多问,料这僻静之处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董昭也不至于谋害主公,便领着人摸黑下了山坡。

待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远,曹操才又开口:“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原来还是那句害人不浅的话,当初袁术因此语僭位,落得个什么下场,公仁不会不知吧。”

“那是袁公路解得不对,‘当涂’之‘涂’可通‘路途’之‘途’是不假的,却绝非他名字里有个‘路’字就可以应天命。这句话其实另有深意。”

曹操既觉好奇,又有一丝负罪感,讨论这个话题是太过悖逆,因不便开口相问,便揶揄道:“谶纬之学老夫素来不信,可不似袁绍那般用心于此。”当初官渡之战,曹军夺取河北军大营,在袁绍军帐中就缴获了大量谶纬图书。

“信与不信本没什么不同,有人即便弄懂了,不是天命所归又有何意义?其实谶维之学本出于河图洛书,《易经》有云‘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昔日伏羲氏偶见龙马衔甲,赤文绿字,甲似龟背,袤广九尺,上有列宿斗正之度,帝王录纪兴亡之数。孔子虽精研此中奥秘,然不敢改先王之法,于是阴书于纬,藏之以传后王。谶纬之学与《易经》相合,又谕《洪范》五行之理,可见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曹操见他强辩,冷笑道:“古人之学高深莫测,可今人之谶纬乃牵强附会曲解文意。安能与河图、洛书相提并论呢?”

“也不尽然吧。”这茫茫黑夜给董昭壮了不少胆子,不再看曹操脸色说话,“虽有王莽崇信谶纬伪造符瑞,然不可因一人之故而尽非其学。我朝光武帝乃一代中兴英主,也颇信此道。他在南阳起兵,鉴于‘刘氏复兴,李氏为辅’之说;其登基称帝,则奉赤伏之瑞;祭告天地,皆援谶语为言;他用孙咸为大司马,王梁为大司空,亦以谶文所选;云台二十八将,上应群星列宿;只因夜读《河图会昌符》,而封禅泰山;又设立灵台、辟雍、明堂,宣布图谶于天下。若依明公之言,难道光武爷这些做法都是错的吗?”他把开国皇帝的“成功经验”搬出来,曹操如何反驳?

曹操只是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心中却有无限感慨——若是一年之前问我,我会直言光武帝迷信谶纬是错的,但现在不这么看了。一个人若从平头百姓跻身帝王,那是何等逾越之事?若不借天命相助,何以役使世人?天命说到底还是人意罢了……

“代汉者,当涂高。”董昭半天听不到他回话,便不温不火解释道:“在下曾听太史、博士私下议论,其实‘当涂高’说的是魏阙,这大路两侧又高于路途的自然是这件东西,而魏阙又有朝堂之意。如今明公脚下就是魏郡之土,邺城就是魏室基业发祥之地。若按此论而言,得魏者既得朝廷、得天下。”

说到此处曹操才插话:“魏阙本是楼阁,其实与朝堂无干,不过是《庄子》所云‘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此后书生言之便道其是朝堂。”

哪知董昭却笑了,反问道:“此言具体出自《庄子》哪一篇,明公可知晓?”

“有何不晓,乃是《让王》篇。”这名字出口,曹操倏然沉默了。

“让王……”董昭低声沉吟着,“这天下也是可以相承相让的。‘重生,重生则轻利’,只要有德于天下苍生,谁在那个位置上又有何不同?只是世人冥顽不灵,纷纷舍本逐末,不修文德功业,只是一味追求谶纬名目,所以才纷纷败亡。袁术妄自尊大,张角、袁绍自以为得邺城就可以得社稷,殊不知楚王问鼎,在德不在鼎。能够身登九五安享天下者必须是德济苍生之人……”他说到这儿稍定片刻,又补充道,“换言之,只要是德济苍生之人就有权身登九五安享天下!千古际遇若电光火石稍纵即逝,若不能抓住便只能叫后人扼腕叹息喽。”

这样露骨的暗示曹操岂能听不出来?但不知为什么,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董昭心里格外忐忑,虽是出己之口入他之耳,但谁知道他能否赞同。刚想偷眼瞧瞧他脸上神色,恰逢一阵更阴暗的乌云飘过,把那最后一丝朦胧的月光也给遮住了,四周一片漆黑,连人影都看不见了,漆黑之中只听曹操轻轻问道:“你……说完了吗?”

“没有。明公还想继续听吗?”董昭又把问题抛了回去,却良久不闻他答复,于是壮壮胆子道,“在下姑妄言之,明公姑妄听之。”

一切都沉寂在黑暗中,两人相对而不相视,董昭的话渐渐深邃起来:“在下曾听到些传言,当初天子被李傕、郭汜所迫,兵败曹阳之时本打算乘船循河向东,到兖州或者冀州安身。可是太史令王立说太白经天、荧惑逆行,天象不利于天子沿河东下,所以才改道北上,渡河过轵关驾幸安邑。”

“真是无稽之谈!”曹操一阵冷笑,“这件事的经过丁冲跟我讲过。当时杨彪反对乘船而下,说弘农有大小滩涂三十六座,河汊交错不利行舟。侍中刘艾曾当过陕县县令,比较熟悉地形,也不同意走水路,皇上是听了他们建议才决定渡河去安邑。这跟天象根本扯不上干系!”

“诚如明公所言,的确有河道的原因。”董昭并不反驳,“可是到安邑之后,天子立即郊祀上帝,若不是天象有变,皇上未脱大难何故急着祭天呢?”

曹操没有说话,似乎是被他的话问住了,发生异相天子祭天,这是完全合乎道理的。董昭见他半天无法作答,继续道:“在安邑落脚之时,王立私下对刘艾说,天象变幻无可更改,可避一时但不可避一世。太白经天、荧惑逆行,两者早晚是要交汇在一起的,而火金相遇乃是革命之象。汉室国祚……国祚……”

“如何?”

董昭压低声音道:“汉室国祚将终,魏晋之地必有新天子将立。”他说到这里只听曹操发出一声叹息,并无其他反应,便越发放开胆,“后来王立又对当今天子说,天命去就五行不常,汉室天下属火德,代火德乃是土德,承继汉室的乃是……”董昭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知后面的话说出来曹操将有何反应。如果他不幸动怒,那自己一门九族尽皆死于屠刀下;可是若他不怒,那自己日后的富贵就是铁定的啦!董昭虽已决心赌上一把,但话到嘴边还是不禁顿住了。

隔了好半天,曹操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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