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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_第三章 四年后重返洛阳

 

“老七,你睁开眼睛瞧瞧,现在是什么样的世道?想干净就能干净得了吗?空讲那套仁义道德有屁用!你就在这儿抱着你那些书待着吧!我有什么都是我的,再也不管你!”

“少在这里跟我炫耀,”曹胤咄咄不让,“你若不是宋后的亲戚,谁肯白送你东西?别忘了善财难舍呀,你就抱着人家的粗腿吧!莫看你现在显赫一时趾高气扬,咱们走着瞧,伴君如伴虎,万一宋家有个一差二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自孝安皇帝以来,哪家子外戚有好下场?你趁早离了这里,少给我添晦气,省得将来你倒霉也牵连到我头上!”

“你、你……”刀怕对了鞘,宋氏无宠而为皇后,位置甚是不稳,这是曹鼎最担心的事,曹胤饱读诗书见地深远,就这样轻而易举一语道破。曹鼎支吾半晌,才道:“你干净!就你干净!有本事你别姓曹呀!没工夫与你计较,你就关着门在这儿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昏聩!你快走吧!”曹胤逐客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你别逼我说难听的。”

“呸!假清高!”曹鼎回敬了一句,扭头便走,到了门口却又停住,回头瞅了一眼曹操,“小子!你随我走,跟着四叔我享富贵,别在这里陪这个老顽固。”

“不行!”曹胤站了起来,“孟德不能跟你走。”说罢扯住曹操的衣袖。曹鼎却毫不示弱,拉住他另一只手嚷道:“凭什么不能?他也是我侄子!”这下子可苦了曹操,被两个叔父东拉西扯,实在不知道该听谁的。

曹鼎一个趔趄,撒开手从怀里掏出一卷书信:“老七你不要搅闹!巨高兄有书信给我,嘱咐我上任之际带他入京。这孩子大了,早该由他父亲开导开导见见世面了。说到底,咱俩可都与他无亲无故,你也管他不着!撒手!”这“无亲无故”四个字一出口,算是彻底把曹嵩父子的身世挑明了,不由得曹胤不松手。他放开曹操的衣袖,突然仰天嚎哭:“巨高兄你好无情!既如此打算,当初就不该把孩子送来……走!都走!你们都是无情无义的东西……”

他这一哭,弄得曹操心里很难受。曹胤身体孱弱没有子嗣,真把他当做亲生一般,且不论满腹的学问倾囊而授,单这四年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如何能弃?他眼圈也有些湿润,扭头对曹鼎道:“四叔,您还要在这里住些日子,这几天我还住在七叔家好不好?”

“也罢……”曹鼎叹了口气,“孩儿啊孩儿啊,这也是你的孝心呀!”说罢拂袖而去。

曹操不敢失礼,搀扶曹胤坐下,便忙着跟出来送四叔。一出门才发现乡里乡亲许多外姓人守在院门口。原来刚才他们老兄弟歇斯底里一阵嚷,又没关大门二门,早把旁人惊动了,都跑到外面伸着脖子看。家丑外扬,曹操见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自己的家事,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生来自我感觉良好的曹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自卑!而这种家族带来的自卑感,竟从此根深蒂固,生生困扰了他一辈子……

争地风波

曹胤本就身体孱弱,那日与曹鼎争吵半晌,当晚就病倒了。他以往虽有过心口痛的毛病,却从未这样严重过。只觉得胸前像被针扎了一样疼,有时连喘气都困难,躺在榻上身子动不了。这可苦了曹孟德,他和七婶又是请医看病,又是伺候汤药,整日在病榻边忙得团团转。好在调理得当,半个月后他的病情总算是有些好转。

这两天,曹胤一直在想曹鼎训斥他的话:是啊,这样自伤自怜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世风之下谁又能奈何?孩子们的前程还长远着呢,何必把孟德拴在自己身边呢……他躺在那里微微低头,却见刚刚服侍他喝药的侄子歪在案前睡着了,孩子这些日子太累了。

“孟德……孟德……”

曹操听到了叔父的轻声呼唤,赶忙一猛子抬起头来:“怎么了七叔?您胸口又疼了吗?”

“没有。”曹胤摇摇头,“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九月初七。”

“初七……后天你就该走了,去收拾东西吧。”

“七叔,且不忙在一时。不妨叫四叔先走,禀告爹爹一声,就说您有病在身我多服侍您几天,没关系的。”

“我这病已无大碍了。你留在这里陪我又有什么意思,我还能留你一辈子吗?终归你不是我儿子,我也管你不着。你走吧,我也想开了,人活着就得出去闯闯,像我这样自伤自怜了半辈子,终究一事无成啊!唉……”

“您不要这么说,侄儿绝不会忘了您这四年的养育之恩。”

“一会儿你就到你四叔那边去,不要让他挑眼。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现在正在春风得意之际。你到了他身边需学他的处事开朗,但万不可像他一样不拘小节不近仁义。明白了吗?”曹胤闭上眼睛养神,“我曹家今靠外戚之力兴旺,一定要时时留心如履薄冰,才能长保平安。我最担心的还是老四……”他虽然愤世嫉俗大骂曹鼎,但还是对他的命运牵肠挂肚,对家族的前途更是忧心忡忡。

“七叔,您就是这个样子。明明一片好心,却始终不肯让人知道,也不给别人好脸色看,难怪四叔会误解你。”

“莫说你四叔那样的人,你小子何尝不曾误解我?我管教你读书,你还拿剑刺过我呢!”

曹操惭愧一笑:“快别提这事儿了,侄儿至今悔恨不已。”

“知道悔恨就好。那把青釭剑就挂在我房中,你把它摘走吧。”

“您把它给我了?”

“本来就是你的,当初你年纪小不谙是非,带着剑容易招灾惹祸。如今你也大了,也该物归原主了。实在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能得到这么一把宝刃。”

“侄儿还想向您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呵呵,那套孙武子十三篇,上面颇有侄儿的笔迹批注,可以让我带走吗?”

“想要就拿着吧,你读得比我好。”曹胤又看了他一眼,“兵者,诡道也……诡诈之术,用于兵战则可,用于待人则凶。当慎之,切记!切记!”曹操诺诺应承七叔的话,才动手归拢自己的东西,将青釭剑配在腰间,又寻了包袱裹了十三卷兵书,再次给七叔、七婶磕了头,才怅然出了大门。哪知未行五步便发觉外面天翻地覆,大伙正热火朝天的垒院墙呢!

原来那曹鼎在家乡刚稳住脚就开始折腾。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置备房产地业,他分派手下将附近小户人家的田地尽皆买下,要修一座庄园。这在当时也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各地豪族纷纷崛起,往往大建庄园。有些庄园不仅占地广阔,还高垒院墙招募家兵,院内规设街道、自耕自种、牧牛养羊,不亚于一座小城池。又因朝廷与羌人征战不息,百姓赋税繁多加之土地兼并,有不少穷苦人干脆把田卖给豪族地主,心甘情愿当佃农,依附大户人家耕作生活。凭曹家如今的财力,修这么一座庄园倒也没什么出奇。

曹鼎要修的这个庄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不及汝南袁氏、弘农杨氏的城堡,却也与同郡丁家、许家、桓家的庄园在伯仲之间。那些穷人哪个敢惹?虽有些心有不甘的,还是得赔着笑脸把地交出来,收下钱财从此做佃户。刚刚划完了地,就开始垒一丈有余的大院墙。族里的人就好像着了魔,老老少少都忙着参与施工。

曹操一路走一路看,真好像置身异世。前不久还错落的农舍,竟被拆得干干净净,地旁的枯树全被连根拔了,推车扛担的人来来往往,真好像他们要把整个村子搬走一样。他晕头涨脑走了半天,才遇到一个监工的本家哥哥。

“阿瞒兄弟!四叔这两天常问起你,他和兄弟们在西陇大槐树那儿,你赶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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