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
大街上随机采访,能写出来的估计一个都没有,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在香柱即将燃尽时,我假意和孔亮聊天对禅,把“囬、囘、廻”怎么写的信息,传递给月饼(详情见前文)。
这是一种“句中取字”的文字游戏,又称为“藏字句”。我们决定接受这三件事,吃了四盏蛊菜,月饼就用藏头句向我传达了“我这同意”的态度。
我那几句话,核心句子在“当你顺着阶梯走上桥”、“自己也在别人的视线范围呢”、“桥既已建之”这三句,每句分别暗示回字的一种写法。
如何让月饼知道是这三句话呢?
关键在于——“真想和您交个朋友,聊个三年五载,必然能领悟很多人生道理。可惜,香柱烧尽,也就是你赶往六道轮回的时候了。”
三年五载,六道轮回。取三、五、六的数字提示,暗指第三、五、六句。我突然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堆话,月饼自然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我故意说了三个数字,他当然能明白其中关键。
“囬”,乍一看像木梯,我没有说“台阶”而是“顺着阶梯走上桥”;“囘”,“自己也在别人的视线范围内”,把“口”想象成眼眶,范围内有自己。
“廻”,“桥既已建之”既有第一句的“桥”,又有第二句的“己”(己和已形似),不仅强调了前两句的句眼,又提示月饼,第三个“回”字,只需偏旁部首的“建之旁”加个回。
月饼只要稍加留意,写出“囬、囘、廻”,还能是什么难事儿?
如何钓金色鲤鱼?
在我体气即将流失殆尽,一筹莫展的极端困境,由瞳孔冰冷剧痛联想到“李晏和姓邵的偷情被冰棱插眼而死”这件事,其实并不是绝望时的胡思乱想。
借此书的断落,跟读者朋友们赘絮几句——当你陷入危险、困难、挫折时,会零星冒出,诸多看似与此事无关的记忆片段。一定不要忽略这些细枝末节,往往是潜意识通过联想、代入的方式,告知你该怎么去做。
这是人类本身所具备,异常神秘、至今都无法用科学完全解释合理的生理状态。
我想到那件事,其实就是潜意识暗示由此改编的“短篇小说”。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有种模糊的概念。
直到月饼通过和孔亮的对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可是,子非鱼,焉知鱼会乐呢?乐与不乐,在鱼,而不在咱们的主观认知。就像现在,你觉得我袖手旁观,不在乎南瓜会怎么样。可是,我用你能发现的方式,那才是真把他坑了。”
这句话里大有玄机,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用你能发现的方式,那才是真把他坑了”,很分明地告知,他在前面几句话里,已经透露了答案。
鱼如何而乐?有水有吃的,就一定快乐么?我们不是鱼,只是想当然认为,鱼会快乐。这是提醒我,鱼饵,并不是寻常钓鱼的饵食,不要被自己的主观意识所左右。
我根据“李晏偷情致死”成书《冰眼》发表后,陆陆续续写了几部短篇。其中有一篇,便是亲身经历的一件事。
大一刚开学,秋老虎把我热得睡不着,在学校后湖溜达乘凉,遇夜钓老者,用的鱼饵居然是带血生肉。更诡异的是,花鲢、草鱼、鲫鱼各种鱼类,很快便咬钩被钓。老者看都不看,随手就将鱼丢进湖里。
一时好奇,我递了根烟询问。
原来,这片湖,每年暑假都会淹死几个游泳的留校学生。还有些情窦初开的男女学生,失恋想不开投湖自尽,被湖鱼啄食得只剩累累白骨,沉在湖底。
老者真正要钓的,是一条酗食人血的金色鲤鱼。
按五行说法,金、木、水、火、土的所属颜色分别为金、青、黑、火、黄。世间万物,皆遵循五行规律,缺则失调,满则调和。即便是湖中的各类鱼种,也以五色即五行构成,方能形成湖中相对平衡的自然生态系统。
有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去湖边观察,是否湖鱼以这五色为主?
五行既相生也相克,水生金,火克金。血为水,色为火。如此一来,即是金鲤喜食之物,也是恐惧之物。落入水中,必然攻击吞食。
我当时对五行、八卦、周易还没有太深了解,听得懵懵懂懂。溜达一圈再回到原处,老者已经不见,只是乱草里多了一小滩水迹,几片金色鱼鳞。
回到寝室,随口和月饼聊了几句,再没当回事儿。月饼的性格,就算不是强迫症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熬通宵翻校网查资料。早晨,我睡得迷迷糊糊,被月饼推醒,被一个帖子惊得立马精神了。
三年前,音乐系某男生和英语系女友,暑假盛夏夜,去湖中游泳。结果,男生溺死,女生披头散发坐在岸边,眼神涣散地重复着“金色……金色……”。
至于回帖,一片乌烟瘴气。键盘侠们充分发挥情色想象之能事,就想亲眼所见,把这件事描绘的腌臜不堪。
此后一年多,男子的父亲,中了邪似的,天天坐在湖边钓鱼。相貌正是我遇见的老者。
然而,半年前,老者钓鱼时,突然心脏病,猝死……
我很难说明白遇见的“人”到底是什么。足有半个多月,神志恍惚,夜夜噩梦,胡言乱语稀奇古怪的梦话,瘦了起码十来斤。直到月饼当着我的面儿施展蛊术,才算是恢复正常。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识神秘的蛊术。此后,我对五行、八卦、命格、堪舆、星象之类的传统玄学,极感兴趣,多少有些天赋,悟出了其中的精妙所在。
寒假,我留校闲得没事儿,顺手写成短篇小说,书名便是《子非鱼》。
书中,有这样一段描述——“金鲤嗜血,特别是耳垂之血。此处的血,最是燥气,五行属水却火性十足。人在激动、紧张、恐惧时,虚火顺着血液上升,燥气入耳,常常会觉得面红耳赤,就是这个缘由。”
——
燥热和静溢,被夜风揉捏成于河边夏夜;繁星和明月,被夜幕敲碎零落于漆黑天际;恍然和诧异,被皱纹挤压住弥留在眼角。
孔亮,半张着嘴,看神情,哪里还是身患奇疾、忍辱负重的老者?分明是听大人讲故事的孩童。
“你们,这也……”孔亮好一会儿才缓过神,颤抖着手指对着我们,“太默契了……太默契了……”
“孔老师,如果您也有一位大学学渣好友,就能领略‘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奥义了。”我故意用着很沧桑严肃的声调。
“不是你暗恋的大学女孩收了你送的手机,转头跟体育系打篮球的帅哥跑了。你喝醉了嗷嚎大哭,硬拉着我听你肝肠寸断到天亮,非要让我用蛊术弄死那对狗男女的时候了。”月饼点了根烟,悠悠然吐出一口烟柱。
“你闭嘴!你才嗷嚎大哭!你全家都嗷嚎大哭!”我恨不得把那团烟柱重新塞回月饼这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哈哈哈哈哈……”孔亮笑得很轻松,似乎一生,从未这般欢乐。突然,猛烈的咳嗽打断了笑声,像是被锋利的刀瞬间斩断。
顿住,再无声息。
桌上,金色鲤鱼前,香炉,孔亮重新点燃的三根香柱,不知不觉间,快要燃尽。仅剩香灰堆里,一丁点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