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旁人都赞苏氏脾性好、品行家,许湛冷眼瞧着也挑不出自己妻子的错处来。
他声轻如烟,映在徐怀安的耳畔里却如梵音重显。那些避无可避的心思本四散零落地藏在他的五脏六腑里,骤然被许湛以这句荒诞无稽的话语宣破,思绪乱飞乱撞起来,最后将他平静无澜的心池搅得烦乱不堪。
“不是。”徐怀安紊乱的思绪飞舞着戛然而止,他嘴里也冒出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语。
许湛愈发疑惑:“不是什么?”
徐怀安避过他的眸光,只说:“于女子来说名节最为要紧,这样的话可不能说过第二个人听。”
往昔许湛与徐怀安相处时两人皆是以礼相待彼此,即便有意见相左处也会避之不谈,总是将彼此的感受放在头一位。
可今日徐怀安已为了苏氏驳斥了许湛两回,许湛心里也有些没滋味,索性便恹恹地说:“我知晓了。”
之后,他便辞别了徐怀安,自去前院寻戏班子里的小云儿。徐怀安则跟在秦氏身后与陆中丞夫人和陆梦嫣见礼。
“慎之。”秦氏瞥了眼左手边坐着的徐怀安,连声唤了他好几句,徐怀安却只是端坐在扶手椅里,那双清润如玉的眸子凝在缠枝纹样的青石地砖上,半晌没有动静。
陆夫人和陆梦嫣都察觉到了徐怀安的心不在焉。陆梦嫣含情怯怯地瞥了眼自己的意中人,欢喜之意盖过了一切,陆夫人却是不悦地瞥了徐怀安一眼。
秦氏忙替儿子打圆场道:“这几日翰林院事务繁忙,慎之夜夜忙到子时前后,寅时便要去宫里上值……”
陆夫人还没有说话,陆梦嫣却已担忧地说道:“徐世子日日这般辛劳,身子可还受得住?”
此时的徐怀安才算是回过了神,素来光风霁月的他触及到秦氏责怪的眸光,以及对坐的陆夫人不喜的神色,立时从扶手椅里起了身。
“慎之向伯母告罪。”徐怀安告罪的规矩做得十分到位,只是省了嘴口舌,不愿再说其余的软话。
好在陆夫人也不愿听那些油嘴滑舌的腔调,这便点点头道:“你是个年少有为的好孩子,差事虽要紧,可自己的身子也不能马虎了去。”
“是,多谢伯母关心。”
一席话说话,正逢宗氏身旁的丫鬟来给秦氏上茶,秦氏便笑着揶揄她:“你家王妃和姑奶奶都托大不成?怎么不亲自来花厅与我们说话?”
陆夫人不过附和一笑,心里对安平王府总是有几分瞧不上眼。
那丫鬟口齿伶俐地答道:“太太正在后院里换衣衫,一会儿就来陪夫人们说话。姑奶奶被公主邀着陪客,听公主身边的婢女说,姑奶奶身子有些不爽利。”
秦氏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只是她玉华公主行事张扬,她也不愿胡乱去凑这个热闹,便按下不提。
陆夫人和陆梦嫣更不会把苏婉宁身子不爽利一事放在心上,唯独徐怀安将那丫鬟的话听入了耳中,一时心头卷起些颤颤的慌乱。
好端端的苏氏身子怎么会不爽利?
千万般的猜测胡乱袭来,徐怀安只怕她是在安平王府门前丢了面子,或是在玉华公主那里受了什么闲气?
贵妇小姐们闲嘴多舍时总爱提起风流成性的许湛以及不得夫君欢心的苏氏,徐怀安每每听入耳中,总觉得十分憋闷。
连他都这般不痛快,更何况是苏氏自己?
徐怀安全副神色都放在自己心里的这些千愁百绪之上,罔顾他于苏氏而言不过是个外人。明明是苏氏身子不爽利,如今瞧来他也好似能感同身受苏氏的伤怮一般,身子也渐渐地不爽利起来。
片刻后。
徐怀安便告罪着要去一趟净室,才出花厅便遇上了朱薇县主身边的教养姑姑。
那姑姑生的严肃又端庄,朝徐怀安敛衽一礼后,便压着声音与他说:“这是县主要老奴交给世子爷的信笺,这里头事关重大,世子爷一瞧便知。”
说罢,那姑姑便头也不回地钻入了月牙门,一抹溜地没了影子。
徐怀安狐疑地瞧了眼那信笺,短短几息之内,他面如冠玉的脸庞里却迸现几分混沌的恼意。
永芦问他:“爷还去净室吗?”
徐怀安将那信笺撕碎后藏在了袖袋里,面冷如水地对永芦说:“快去寻许湛。”
话一出口,又想起许湛那不着调的脾性,便又叫回了永芦:“罢了,你去叫上那两个家丁和婆子,随我一起去趟后院。”
说罢,他便步伐匆匆地赶赴后院,连个喘息的功夫都不留给永芦,慌慌张张的模样是永芦不曾见过的情状。
徐怀安没想到他会在拐角处与人相撞,更没想到那人会直直地撞进他怀里。
最令他意外的是,撞进他怀里的人是苏氏。
原本身子不爽利,被玉华公主强逼着要去害人的苏氏。
一刹那间,徐怀安被怀里的温香软玉之感惑得半晌未曾回过神来,他不知晓女子的淡雅馨香会如朦胧的春风拂面一般酿着股柔亮之意,也不知晓苏氏会这般轻盈与单薄,猛地撞入他怀里时竟带不来丝毫痛意,而是细细密密的麻意。
“徐世子。”
苏婉宁惊喜又惊讶往后退却了半步,她心里装着成叠的心事,骤然在这拐角处遇上徐怀安,便如上天赐下的珍宝一般令人喜悦。
许是苏婉宁欢喜得过分的缘故,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挣扎着爬出徐怀安怀抱动作太过猛烈,以至于将自己腰间的玉带扯出了钩环,一半钩环在她身,另一半则在方才的相撞里被徐怀安攥在了手心。
她眉眼弯盈地望向徐怀安,粉唇微启,那双盈润的明眸里漾着灿亮的光华。
这一刻,徐怀安听见了自己紊乱无比的心跳声。
第17章 心乱
“世子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欣喜之余,苏婉宁的心里多少也装着些不安之意。玉华公主便是为了强夺徐怀安而闹出了这么多幺蛾子,千万个人里最不该入局的人便是徐怀安。
更何况徐怀安于她有恩,于情于理,苏婉宁都不该将他牵扯入这死局里才是。
可若是眼睁睁地放走了身前的徐怀安,她去哪里寻一个如他一般光风霁月、人人信服的君子来为安平王府作证?
她在犹豫之时,徐怀安的脑海里也在经历着天人交战般的慌乱。自他五岁启蒙之后,遇上的恩师名家都赞他天资聪颖、在读书写文章一事上极有天分,后来他科举入仕的路也走得极为稳妥,甚至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在这清明坦荡的前半生里,徐怀安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慌乱无措过。他的才学道义在陌生情愫的攻势下显得不堪一击,不必旁人来笑他卑鄙,他自己便耻笑起了心里的妄念。
苏氏是许湛的妻,是他密友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头娘子,是个小心谨慎到连与外男说两句话都不敢的端庄妇人。
他心里动了这等绮念,简直是对苏氏的不敬,对许湛的蔑视,对往昔十来年间苦读过的圣人经书的亵渎。
此念一起,他的心跳声不再怦然而动,而是化作了深切的厌恶,那些礼法道义纷纷向他袭来,催使着他厌恶畜生不如的自己。
徐怀安无力去抵抗心口里如惊涛骇浪般的思绪,任其波涛潋滟,片刻后又化为虚无的宁静。
他面容苍白地立在苏婉宁跟前,久久未回话,盈润的眸子里仿佛嵌了凝雪般的冷意。
苏婉宁看不明白,却能察觉到徐怀安的冷漠。她疑心是自己表露出来的欣喜唐突到了徐怀安,便讷讷道:“是我不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