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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平已经平静下来:「废话,要是她知道,我还会让你在那待这麽一晚?」
他们二人并排坐在一起,手肘支在膝盖上,眼底都没有焦距,只看着远处的黑暗,随着各自的心肠蜿蜒曲折。
丁平叹了一口气道:「看得出来绣姨很信任你。」
沉默了一会,顾言默还是想要丁平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那间是小寒的房间吧。」这不是疑问的语气。
丁平从衬衫口袋拿出一包菸,叼了一根,也ch0u了根递给顾言默:「嗯,小寒走後,绣姨还是会固定打扫,所以房间还是维持着以前的样子。」
夜晚的公园里,浅淡的烟雾划开孤寂,唯一的颜se是菸头明灭的黯红。两个男人不紧不慢的语调,没有了先前剑拔弩张的痕迹,只剩见到旧识时,对於岁月沧桑的无力和感叹。
他们回到柳毓绣家时已经深夜,屋内更阑人静,丁平拿了个外伤药塞给顾言默,就一语不发地打开自己的房门进去了。
平常丁平只要是出差回来,一定会有一种把工作完成的踏实感,而睡得特别好。然而这天晚上,丁平在躺床上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他想到了顾言默今天不安的神情。自从冉夕寒走後,他们就没有再联络了,那时候接到消息後纪飞然几个兄弟都很担心他,但打电话给他都不接,就连告别式也没看见他的踪影,後来甚至电话都不通了,跟失踪了一样完全断了联系,要不是一年後终於在电视看到他要接演一部电影的消息,真的会以为人间蒸发了。
只是休息了一年,他们看着镜头下的顾言默,变得不认识他了,不再有丰富的表情,一切都只是恰到好处,他的演技变得更jg湛,完美地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丁平在冉夕寒的遗像前守了一个月,当丁平迟迟等不到顾言默,确定他不会来了时,丁平就放弃了,他为冉夕寒感到不值,顾言默拥有了一切,却狠心抛弃、夺走,这就是冉夕寒用生命去ai的男人。终於看清了的他也就不再关心顾言默,因此在他们说到顾言默奇怪的改变时,他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这天他们再次遇见,还是出现在冉夕寒家,这些种种让他压抑了三年的怒气终於得以爆发,但没想到当他一拳打过去後,居然会在顾言默身上看见那种痛苦的情绪。
那个表情让他茫然,一向的骄傲消失殆尽,只剩疲惫和挣紮。
他承认自己跟顾言默的相像,不然他当年也不会努力的说服自己放手。
想着想着丁平突然轻笑了一声。
漫漫长夜里,两间房,两盏灯。似乎在那个无声的夜徘徊时,沉重的空终於压坏了他们的肩,悲哀的他们都倦了。
时间无言,堕入黑暗,挥霍之下,留下的是麻木的残骸,烂了,碎了。
那天之後,生活依旧。
平日里,丁平照样去上班,顾言默有时白天帮忙着做完家事会到附近走走,傍晚再回来煮晚饭,晚上三个人一起吃饭,饭後仍是丁平和柳毓绣聊天,顾言默专注於给她按摩。生活还算和平,其中的改变除了柳毓绣日趋见好的脚之外,大概就是丁平看他的眼神不再那麽锋利了吧。
这是一个假日早晨,顾言默的房门传起的敲门声唤醒了窗外的微风。
“笃、笃、笃。”依声打开房门,顾言默看到站在门外的是穿着一身黑se正装的丁平。
「吃完早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丁平面无表情的说。
暖融融的朝yan随风落在青草的露珠上,乾净剔透。屹立的石碑下是沉眠的过往,用坚毅的姿态,庄重而肃穆。
前一晚下了雨,顾言默和丁平踏过泥泞,手里拿着一束栀子花和鸢尾花,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其中一个碑前,脚下的每一步都在他们心中敲响一段岁月。
那个石碑上有着冉夕寒的照片,是笑着的,一如每次让顾言默沉沦的笑容,温柔绵长。旁边淡淡地刻了一句话:“释然的解脱,微笑着离去。”
空气间流转着静谧与沉重,彷佛在这个国度里的所有生命都悠悠的沉睡着,原来如他们一般无牵无挂空空如也才最是寂寞。
丁平把鸢尾花束放在冉夕寒的墓前,又再那里站了一会,他的眼底是相思,是情愁,是数不尽的温柔。
他们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丁平看了一眼顾言默,便不发一语地自己离开了。
留下的顾言默此时终於哽咽,打破了空气中凝结的si寂,一把利刃无情割开了他被岁月风化而冷y的心痂,他任凭蛰伏已久的眼泪夺框而出,泪雨滂沱,蒙胧的眼流出的两行泪,犹似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他睁着几许血丝的泪眼,跪坐在冉夕寒的墓碑旁,头靠着坚y的石碑,伸手抚0着,泣不成声。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我现在才来看你……」
「对不起……小寒……」
他想再抱他一次,想再说一次“我ai你”,但现在除了道歉他什麽也说不出口。
一声一声的道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不知道重复了几次。
措手不及,总是离别的必要条件。然而,或许离别最让人难过的理由,就是那句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对不起。
流不尽的泪,道不尽的愁。
直到夕yan再次染红天空,染红顾言默早已哭肿的眼,远处的树林传来傍晚刮起的风r0u叶子的声音。顾言默站在墓碑前,脚边缱绻的风,吹到丛生的花草,生动了片刻的寂静。
回到墓园入口,天空已经飘起了雨,丁平斜倚着墨黑的迷你奥斯丁,指尖捻着菸,缕缕上升的丝烟虚幻如生命,寂寞短暂。
窗外的风景呼啸而过,从车窗缝隙灌进来的风夹杂着细细雨丝,刮在他们脸上有点疼。回去的路上,丁平只说了一句话,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顾言默说的:「旦夕之间,情知对於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须付与无尽忍ai。」
岁月以沧桑为饮,年华果腹,百转千回,会撞礁,会搁浅,最後悄然离去。然而此时结局早已先他们抵达,一场雨的时间,或许不够一生回忆,却足以使所有年华老去。
他们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丁平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公司打来的,而後他跟顾言默说了声自己不回来吃晚饭了让他再跟柳毓绣说,就直接又开着车出去了。
顾言默的房间里,柳毓绣正坐在床架多出来的一小条木条上,侧着身把头圈在臂弯里趴在床垫上,隐隐约约传来丝丝的啜泣声。
门外的顾言默背靠着墙,抬高了头想要克制,但他的眼泪如断了的弦,无声的泪再次从早已乾涩的眼帘流下,顺着脸的弧线,落在脖颈,sh了衣襟。
这天,他们三人直到睡觉红着的眼睛都没有消退,却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任何一个字,反而心照不宣地让晚上的气氛看起来更加愉快。
或许,当眼泪流下来,才知道,分开也是另一种明白。
很快地,顾言默在冉夕寒家也住了一个月,这些天他看了三十个日落,有绚烂的橙红彩霞,也有些日子乌云布满天挡住了最後的日光,形成灰se的大地。
在这似水流年间,他身边曾有许多或轻或重的蹙音回荡,但他已不是曾经的少年了,他知道有些消逝便不再复返,或纠结、或不舍,但他更清楚未来会是何等漫长。
一个月的相处对他来说已经够了,於人於己,不该属於他的,尽管贪恋他都不能再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