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留在世上又有什么用。孙权垂眸自嘲地冷笑一声,抬眸望向窗外。
他败给广陵王…或者说现在的女帝后被关进地牢,又被关到这个宫殿里,只能在殿内和殿外的小院里活动。
宫殿内的装潢皆仿制于旧时孙府他寝室,又在院内种了棵海棠树,还在后山上种植了一片海棠花林。
难不成是真的念了旧情?怎么可能,不杀他想必只是为了留着他好折辱一番吧。可是自他搬进这座宫殿,女帝只是时不时地来探望他,与他闲聊。
他摸不透那人的想法,一直都摸不透。成王败寇,自己已经沦为她阶下之囚,君心难测,孙权索性也懒得再猜。
因着今日有早朝,你起了个大清早,下朝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宣政殿处理政务,一直忙到此时才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去看孙权了。
随口一问随身侍奉的宫女才知道那人连膳都还未用,若是宫女劝他,他定是不会听的,所以你才决定亲自来。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孙权红发散乱着披在肩上,倚在床头一言不发地冷冷睨向你。
“朕听宫女说你没胃口不想用膳,命人做了些清淡的粥给你,你的药空腹不能喝。”
自你把他囚禁于此,孙权在你每次来探望他的时候,都未曾给过你好脸色看,你早已习惯他这爱搭不理的态度,也没力气跟他恼。
“看见朕不跪就算了,还这样瞪着朕,朕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你一手端着粥,一手端着药踏入孙权房中,自然地将药先放在桌上,坐到他身边,捧着粥舀起一勺吹了吹,喂到他嘴边道:“把粥喝了垫垫肚子。”
“你放在那,我自己会喝。”男人垂眸瞥了你喂到他嘴边的粥,微微蹙了一下眉,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悦,说罢,又转过头看向窗外。
“我怕我一走你就把药倒掉,”你没照做,依旧执着地维持着那个动作,耐心地说道,“你一会不把药喝完,我是不会走的。”
孙权听完回过头来看你一眼,沉默着低下头喝完勺里的粥,而后开口道:“…我自己喝。”
你满意地点点头,将碗递给他,许是不满你一脸“真是乖孩子”的欣慰神情,他的眉头又蹙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情,安静地喝了半碗粥。
你将药递过去,他接过后一饮而尽,良药苦口,他被苦得紧紧蹙起眉头,你又将蜜饯递到他嘴边说道:“喏,吃了压压苦味。”
孙权神情有些抗拒,不耐地拒绝道:“我不是小孩子,你没必要…”话音未落,眉心忽然传来细腻柔软的触感,他微微一愣。
你的手指抚上他的眉心,抚平他紧蹙的眉,轻声说道:“眉头都皱成这样了…吃了吧。”
这阴晴不定的女人究竟想要做什么,把他锁在地牢里的时候可没这么好心…孙权不由得在心里腹诽道。
他深知你是个什么性子,在任何事上皆是不达目的不放弃。若他执意跟你犟着不吃,你真有可能和他一直这样耗着下去,于是张口将蜜饯含入口中。
他将蜜饯含入口中时,舌尖触到了你的手指,温热湿润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又一闪而过,你们俩颇有默契地皆是一愣。
你忽然想起他年少时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你被他兄长孙策拜托前去照顾他的场景。那时…他是几岁来着?好像还未及冠吧…
少年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又因忍不住咳嗽而不得安睡,眼底有一层乌青,看起来像是几夜不曾好好睡过了,你看得也不禁有些心疼。
看到你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似是不愿让你看见他这幅虚弱狼狈的模样,你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他身旁坐下,伸手扶住他。
“咳…咳咳,你来做什么?”少年没好气地说道。
“你兄长近日都在军营,拜托我过来照顾你,我这些日子也不忙,就应下了。”你向他解释着前来的原因,帮他顺顺背,又瞥见床边小桌上未动过的药。
你不由得皱了皱眉,语气不自觉带上些许严厉:“你怎么不喝药?药放在这里会凉的。”
听见你略带薄怒的声音,少年还是不禁瑟缩了下身子,嘴上仍不服气地反驳道:“咳…我…我只是刚刚没看见,我现在就喝!”说罢,端起碗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
喝得太急,少年被呛得直咳嗽。你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揉揉眉心,轻拍着他的背,直到少年平复下来才缓和了语气道:“我没怪你,喝这么急干什么?”
少年被戳穿,脸色微红,躺下转过身去背对着不看你,闷闷地说:“我喝完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不想我陪你?”你语气里含了几分笑意,这孩子有多别扭你又不是不知道,于是起身装作要走,“好吧,那我走了。”
你的衣角忽然被人捉住。
你还沉浸在回忆里,片刻沉默后,竟是孙权率先打破僵局,你醒过神来。他说他已经喝完了,让你快点回去,说完就垂下头看书,再不看你。
“嗯,那你多休息,晚上也不要看书看到太晚,有需要就跟下人们说。”你说完,也不管他答不答,便径直走出门外,驾着马车回到自己的寝殿里。
他被关在这大概也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你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新皇登基,朝局动荡,再加上你又是以女子身份称帝,朝中阳奉阴违的人数不胜数。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想要开辟一条新的道路,其中的艰难险阻有多少只有你和那些忠心追随着你的人知道。阿蝉在宫里当了女官,小乔不愿入宫,在民间与许曼办了女学。
还有陈登,王粲,皆入宫领了官职。亦有些士族被你暗中打压了势力,比如袁氏,那年的东阳,是你心头永远抹不去的恨。
各个方面的事,都需要你亲自把关才安心,连着几日都未曾招人侍寝。才听宫人说,刘辩和杨修都快把宫殿的天花板掀了,可你也没空去安抚他们。
好像闲下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孙权…谁成想刚进门就被甩了脸子,这小子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罢了,毕竟他如今也不是孙府那个别扭嘴硬而已的二公子了,身为吴王却在自己一介女流这里吃了败仗,还被生擒活捉关进地牢羞辱了一番。
孙权那几日被你囚禁在地牢里,手腕和脚踝,甚至是脖子都被沉重的锁链锁着,整个人被吊起在刑架上,刚好脚尖点地。
你又命人给他送来一日三餐,定时喂他喝水,吊着他的命,别让他死了。如若在地牢的非熄灯时间晕过去,就用冷水泼醒他。
你径直走向地牢最深处的牢房,命阿蝉在门外守卫着,孤身走进房间。男人有气无力地垂着头,听见脚步声抬眸看了你一眼。
他脸色苍白,嘴唇亦是干裂,红发凌乱地披在肩上,身上还未脱下王服,可华贵的布料早已变得破破烂烂,满是灰尘与血污。
“小仲谋,你还真是长大了呀…”你钳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直视着你双眼,原本碧绿清澈的眸在地牢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似是毒蛇一样。
好像马上就要缠绕住你,将你的脖颈绞断,再撕咬你的血肉。
男人神情狠戾,紧皱着眉头瞪视着你不说话,你另一只手又拍拍他的脸颊,戏谑又恶意地笑道:“还是说,你更喜欢听朕叫你吴王呢…孙权?”
如果是臣子对君王称呼,那便是表示尊重,而赢家对输家,那便是赤裸裸的嘲讽。听到这个称呼,他的屈辱感更甚,气得咬紧后槽牙。
“吴王如今…还想要广陵和绣衣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