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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箱中文网 > 不眠药 >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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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暖意b过去的每一夜都多了些,令韩知颖少有地眷恋。

披上毛衣离开床边,他按下热水瓶,冲即溶咖啡,一面看向窗外整片灰与白的云,坐进沙发,电子钟正走过十一点。

捧着马克杯暖手,他回想,自己有多久没能睡得这麽沉了呢?

他并不喜欢台北的秋冬。

微凉的秋,太像印象中的纽约,cha0sh昏暗的冬,则让人留不住属於自己的温度,也失去了时间。而他非常害怕那样昼夜难分的日子。

那年他六岁,在下雨的十二月天睡迟了。韩家的孩子不许犯这种错。父亲这麽说的,他一直记得,也忘不了地砖的冰与膝盖的疼。

从那之後,他开始浅眠,y天、雨天、和时序乱调的深冬,全都难以入睡。

是飞越多少次、多少片海洋,感受过多少种四季,也治不好的病。

独自生活之前,他没有家。纽约的公寓,不过是四个陌生人共享的几面水泥墙。和父亲的交集,想起来,除了一句句责备,便几乎没有了。母亲的刺探与紧迫盯人,则令他窒息。而长他七岁、在商学院任讲师的哥哥,俨然第二个父亲,不让思考,替他决定了每一步人生。

以及自己。一个不过问快乐与否的自己。

要满三十一了,他已经不能肯定,究竟是由谁开始取走他的温度。於是韩知颖选择不治疗,安眠药也失效的时候,便闭起眼,学着享受孤独。即使他很明白自己有多渴望。

渴望感情,渴望男人的温度。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反抗。在关上母亲传来、附上一张张照片的邮件後,离开书房,敲响主卧室的门。

我不能和她们结婚。他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接着母亲开始哭,歇斯底里、重复喊着:你病了,我知道你藏起来的书,都在写那个恶心的病。父亲沉着脸,走上前,就是一记耳光,要他扔掉wuhui的书、找医师治疗。

没有抬手去抹脸颊的热,他喃喃:您翻了我的书柜,是吧。

不去看那片容不下自己的场景,他转过身,轻轻带上房门。x向像霉的孢子,漫延到每滴空气,他也好、谁也好,全都无法呼x1。

他还是约了诊。明亮的房间内,他在医师面前坐下,淡淡地说:如果同x恋是病,您再替我治疗吧。男人便把笔放下了。两杯茶的烟散去,他离开诊所,口袋里没有药。因为不必要,也不可能有药效。

几年过去,他倦了,於是拉着行李箱,独自回到这时常y雨的城市。说谎或争论,至少是为了自己,但他已经从不敢做,变成不懂得如何那样做了。

他终究什麽也办不到。

叮。

回过神,韩知颖才意识到自己又陷入回忆。从烤箱拿出面包,夹进n油,以前不觉如何,今天却格外不喜欢。他想一想,最後把乾腻的食物丢进垃圾桶,换上高领毛衣和牛仔k,离开了公寓。

午间的柏林围墙,确实很咖啡,混进r酪与牛油、和一直都在的发酵麦子的香气。他穿过轻音乐走向吧台,看昨晚那双甩雪克杯的手,在拿铁n泡上画蕨类。

「起床了?」张敬霖抬起头,「猜你不要糖也不要牛n。」

「要牛n不要糖。」

「也是,空腹喝黑咖啡不太好。」满意於他的讶异,张敬霖笑一笑,「因为你没否认自己刚起床。」

投降似地,韩知颖g起嘴角,接过马克杯,用九分白兑一分黑、根本算不上咖啡的热饮料暖胃。

他在对方掀开烤箱的时候说了饿,换来一句:培根、jr0u或鲑鱼?还烫着的咸派浮出金se油沫,洒巴西里、挟上紫洋葱沙拉,男人把木盘端给皓,一面侧过脸等他的答案。最後他选了培根。

「为什麽是培根?」往模子抹着h油的男人突然开口。

「直觉。」这次轮到他微笑,「提出的顺序等於你的推荐度。」

张敬霖没有正面回答,但韩知颖明白,自己大约猜对了。那双蓝眼睛里的光便是答案。

对柏林围墙流连忘返的理由,说不上来,可能便是不用理由吧。随意走进店里、随x选择吃或不吃端上的菜、随口接不熟悉的话题,不必质疑自己做的一切,究竟是错是对。

现在也是这样,男人不问他怎麽在这时间来,只专注在派皮上填薯泥,一如昨晚的随心所yu。他发觉自己格外喜欢这样的男人。

他明白张敬霖在示好。即使微醺了脑袋重了,还是明白的,他并不傻。

从城市流浪到另个城市,他错过太多人,最後便催眠自己其实不寂寞,即便他知道,谎言堆成的塔总会倒塌。但连放松入眠都做不到,又该如何催眠自己?所以他的生活只剩下不期待与单调的墨se。

自己太容易被看透,又或只是对方习惯的任x表达?韩知颖有些恍惚。这些年的逃避让他习惯掩饰,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信心却轻易地被动摇。他突然记起张敬霖昨晚说的:你不是个好演员。

确实不是。连好观众都称不上,看不出眼前的男人是不是好演员,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正演着戏。

只知道自己羡慕如此直接的q1ngyu,还有,希望男人的示好并不是在走剧本。

停止回想的时候,派正好被放在他面前。巴西里和起司下,透着培根的颜se,紫洋葱沙拉旁擅自出现了炸薯条,是适合作为迟到的午餐、提前的下午茶的份量。

好香。韩知颖想,也意识到自己确实是饿了。

薯泥x1满了食材的新鲜,t1an去嘴角的培根碎末,他笑着说:「充满碳水化合物的不健康菜单。」却是拿起薯条,把沾在盘上的起司卷了乾净。

「不健康总是b较讨人喜欢。」张敬霖g起嘴角,「而且只对一般人不健康。对你倒只是刚好。」

「是吗?」虽然他确实偏瘦了些。

「我说过,你看起来饿了。」

「那天加班到很晚,没时间吃饭。」

「不只那天。今天也是,或许每天都一样。」收走空马克杯,他替他冲了热茶,「也不只是胃空了那麽单纯,还有其他的空的地方。」

韩知颖一愣,觉得自己像茶叶,浸在温热的水中,就这麽不知不觉地被看透。

於是他安静填着自己的空白。那些温水一样的字句没有弄得他难受,而是带出疲倦,很少直视、几乎被遗忘了,却最为真实的属於人的那部分。他以为男人会继续,但没有,若有似无瞥向他的蓝眼睛似乎在说:终究是你的空白,得由你选择填满或不。

是与吴nv士相谈时截然不同的、不讨厌的沉默。韩知颖起先不明白,想想,或许是男人打从开始便戳破他并非好演员吧。好胜律师的角se,他不愿演、也演得不好,便显得生y尴尬,然而现在,他只需要做韩知颖。

在平常是不容易,可在不寻常的柏林围墙,并不困难。

白瓷盘最後剩下几抹糊得艺术的沙拉酱。

张敬霖伸手ch0u走了它。而韩知颖捧起马克杯,垂下眼,用视线和掌心感受那gu淡淡的温。

他想起书墙。杂志们安静地依偎出一种温度,避开他心底衡量一切的天秤,染上他,致生了瘾。他突然明白过来,昨夜说不上的怪异是温度,它们给他像对陌生人的冰凉。

「不一样。」他低声说:「书墙不是之前的样子。」

「眼力真好,还是说韩先生其实是侦探。」皓正把凌乱的杯盘端进吧台,听见那句喃喃,忍不住调侃,「那麽小的差异你都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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