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鹿走
也笑了起来:“回去吧,去拿伞。”
关玉秀很自然的伸出手来。
尚棠眼皮微颤,抓住了那只手。
一白一红。两名少女相伴着,踏过泥泞的小路、用手在额前挡着不知何时落下的积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天。
“……所以,尚珠让我做了顶最破的轿子来…她想自己跟前面的大轿,下来出风头嘛…嗯,后来我就把她裙子划烂了。”
“……然后呢,派给了我个丫鬟,我一眼就看出那丫头没安好心,差点把我的头发拔光,吓了她一下,晾她也不敢了。”
“……你那个头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那个扫帚。”
“扫帚?”
“就是扫帚。”
“插得簪子多,怎么了、不夺目吗?为了勾搭那些少爷们不用点非常手段能行吗?”
“你不是真的觉得那个头发……”
“是不太好看,但至少是最引人注目的。你不知道因为这个我的名号传得有多远。等我回去的,这次打赌我赢定了。”
“那能是什么好名号吗?”
“用你管,知不知道什么叫黑红?!”
在这一路上,两人似乎都忘记了绝交过的事实,相互倾诉着无关紧要的琐事。
快到凉亭边上时,尚棠抿抿唇,瞥了眼关玉秀。
“关玉秀……”
关玉秀闻言去看她。
尚棠不知为何踌躇了一会儿,才舒出一口气。
“其实。我之前和你做朋友,挺开心的。”
尚棠自顾自的,用关玉秀几乎听不清的小声:“真的,比我想象的开心。我没交过朋友。”
这话是真心的。没有虚假的情绪和刻意掩饰的假笑。尚棠说这些的时候甚至还微微红了脸,为掩饰表情还不自然偏过了头。
关玉秀怔住了。
“关玉秀,我和你不一样,你还有关玉麟。”
尚棠望着殷红如血的夕阳,并不看人。
“我谁都没有。”
“现在想来,我在这里好像……只有你,关玉秀。”
尚棠这时才淡淡的转过眼来。
“我很羡慕你,有人可以理所当然的相依为命。”
尚棠是想过、仅仅只有片刻的妄想。
如果可能,他也想和关玉秀做姐弟、兄妹……实在没得选,姐妹也可以。
但因为没有任何可能,所以也因此有了嫉恨。
嫉恨而下,连朋友也做不成。
“之前,迎宾楼那个事,还有玉麟的事……骗了你。”
“对不起啊。”
尚棠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让她说出这句话是如此的需要勇气。
道歉往往是当尚棠做错了事需要取得对方原谅,而又能从这原谅中获得某些好处才会做的。
而对关玉秀的这句道歉,没有任何好处。
因为关玉秀和她已经绝交了。
莽撞、不顾后果、极有可能被对方当做话柄嘲笑,借此狠狠凌辱。
尚棠其实害怕再和关玉秀相处。
看吧。只要和她说话就会放松警惕、不知不觉的把自己压在心底,根本不能说出来的事情也和盘托出,变得麻痹大意。
尚棠厌恶自己这样,鄙视自己这副软弱的模样,痛恨自己服软的态度。
但尚棠不知怎么的,还是觉得应该对关玉秀说这出句话。
在脱口而出的瞬间,预料之中的羞耻后悔并未袭上心头。
反而是那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焦躁如一阵风奇迹般消失了。
尚棠如释重负。
雨滴自绿叶间隙滑落至关玉秀的手上。
关玉秀看着尚棠的神情,此刻脑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充满了无数的碎片。她仿佛躺在无边无际的纯白梦间,前尘往事那一幕幕映像自眼前流转。
过往锥心刻骨。
那无法释怀的眼神、自虐般的悲伤、可悲可笑的情愫……席卷一切的大火。
一度因那火红的裙摆停止的心雨,再次撕裂的伤口,在那伤口中延绵不断的大雨。
这一切。
最终定格在尚棠拉起她的手,来到春日宴那天的上午。
阳光明媚,世间万物都富有生机。少女的手一下一下拂过青丝,马车的车辙声安静的响起。
啊。
关玉秀想。
这就是她得到的答案吗?
关玉秀走到了终点。
关玉秀抬起手,只觉得心底发酸发胀,唇角控制不住颤抖,有什么话就要冲口而出。
而后抬起的那只手忽然被某种力量带着,抽搐着,猛的向后。
尖锐的、冰冷的、疼痛的。
她感到肩膀一痛。一柄明晃晃的飞刀贯穿了少女瘦削的右肩,将她整个人钉在了后面的树上。
兵器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明晃晃的剑刃从四周的树林后不断的靠近。
距离很近的,在只有十步的亭子里。
沉临渊一袭白衣,坐着喝茶。
“棠棠。”沉临渊托着脸,笑眯眯的对愣在原地的尚棠道。
“谢谢,帮大忙了。回去我会替你向母后讨赏的。”
关玉秀机械的扭头看看血流如注的肩膀,又回过头看看尚棠,明白了什么。
被贯穿的肩颈骨节发出轻响。
“你为了他……又为了他……想杀我?”
关玉秀转动如湖水般的幽绿眼珠,扫过尚棠那无血色的脸,自水底泛出丝丝血色。
她被钉在树上,右肩膀扭曲变形,平静的、平常的、平稳的问尚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