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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风起15

 

子时三刻,将近四更,夜色黑得正浓,季知遥从书房回来后便一直坐在案桌前,望着那堆信件,神色木然,发着呆。

直到外面隐隐穿来更声,他才恍若梦醒地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看着一旁的韩修,捏了捏眉心,道:“你去休息吧。”

韩修看着他,伸手握上了那只冰凉的手,犹豫几次,还是喊了句:“知遥哥哥……”

季知遥眉眼一动,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反手扣住韩修的手,轻拍几下,轻声道:“我不困,去睡吧。”

韩修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过分平静的季知遥,突然感到了一丝诡异的陌生。没有那两年的歇斯底里和冷言冷语,也不是曾经的外峻内和与软语温言,而是一种他从来没感受过的,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他明明和这个男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快二十年,此刻却突然发觉,他如此喜欢如此亲密的知遥哥哥,其实离他很远。

韩修倏地抓起季知遥的手,呼吸紊乱,将这具待在烧足了炭火的屋子里也依然有些冰冷的身体抱住,慌乱地说着:“那些事太久了,快三十年前的事,当年参与的人已经没剩几个还活着了,我还在查,你等一等,等一等我好不好?”

季知遥抬手搭上韩修环着他的手臂,点了点头:“嗯。”

他低头细想一番,数了数身边认识的人,竟发现那些或多或少曾经可能与那些事有关的人,居然都过世了。

那些他还没出生时,江湖一众门派剿灭魔教之事。

他爹季珉,乃至他娘秦梦书和他从未见过面的秦文韬,看样子都参与过。从书房暗室里的一些书上的记载,可以猜到那件事颇为轰动,当时江湖上能叫得出名字的,几乎都参与了,结果三十年不到,此事竟然被埋没得乃至后世之人无从得知。

季知遥一愣,脑中一闪,忽然想到了千里外那座无名山上的陆广。

他忽的站起身,道:“我要出去,找一个人。”

韩修拽着他的手,问道:“去找谁?”

“陆广。”季知遥回道。

“那个老头?”韩修皱眉,摇摇头,“不行…太远了。”

“那边离庐州还不远,你知道不知道一年前被人屠杀的俞家庄就在庐州,”韩修将季知遥拽回怀里,用力抱着,低声道,“这段时间似乎又有了动静,罪魁祸首到现在没找出来,俞家庄那小子甚至还在躲追杀,我怎么可能让你再回去。”

“韩修,”季知遥冷冷道,“我已经被瞒了二十五年,我没有下一个二十五年了。”

“哥哥!”韩修抱得越发紧了,双目发红,死死盯着怀里的人,声音隐隐带着哭腔,压得很深。

季知遥无动于衷地站着,抬眼看着身后的韩修,淡淡道:“你又准备圈禁我两年么?”

韩修闻言一顿,忽的松开了桎梏,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季知遥转过身,望着韩修,见他鼻尖已然急得冒了细汗,眼底乌青更重了,神色急切,又慌乱而紧张,反复抬了头又低下去。

两人一时没了话,季知遥听着屋外的虫鸣,感觉耳边跟着泛起杂乱的鸣响,思绪也兀地乱而飘渺起来。

他定神,理了理思绪,心里一遍遍念着今晚突然得到的“真相”,半真半假,半虚半实,疑点颇多。

他依稀想起年幼时,他爹季珉与他娘秦梦书的关系似乎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疏离、冷淡。

他几乎没见他们在同一个屋子里待过,而他娘似乎也从未跟他聊过季珉。

再然后,便是秦梦书日渐消瘦的脸庞,还有那双哭得发红发肿的眼睛,临死前瞪得大大的,布满血丝,烙印在了当时年仅六岁的季知遥脑子里。

是因为什么呢?

季知遥愣愣地回想着,是因为报不了杀父之仇,含恨而死么?

他摇了摇头,拨开越发模糊的记忆,怎么也连不上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据韩修所知,当年季珉对杀害秦文韬一事供认不讳,且证据确凿,不像是故意诬陷。

季知遥越想,眉头皱得越深,最后他只能朝韩修问道:“你能联系到子骞么?”

韩修一愣,又点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每个月十六,我们会在渝州边界见一次。”

每个月十六。

季知遥想着,抬眼看了看窗外的上弦月,念道:“那还有不到十日。”

说罢,他推了推韩修,轻叹了一口气,道:“睡吧,再不睡就天亮了。”

韩修怔怔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抓起手,问道:“……不走了吗?”

季知遥抬眼,淡淡瞥了一道,回:“等见了子骞再说,他娘与我娘曾经交好,应该也知道一些事情。”

韩修瞪眼看着已经走去床边的季知遥,张了张嘴,咬牙道:“他……?他没告诉我这些事情。”

韩修皱起脸,似乎受了莫大的冤屈,却听见季知遥不解回道:“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

他露出倦怠的神色,朝韩修招招手,示意他别在那儿纠结那些事了,赶快睡觉。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季知遥一睁眼就看见韩修顶着一头杂乱的发丝,正在往他怀里拱。

他皱起眉,将那张正往他胸口吐热气的脑袋挪开,换了个姿势躺着,懒懒问道:“今日没事么?”

“没有。”韩修又将四肢缠了上来,颇为熟练,因为他曾经就时常这么粘着他的知遥哥哥。

今日已是初九,他心底隐隐有些预感,他与季知遥最后可以两人温存的日子,可能只剩这么七天了。

想到此处,他眼眶发红,缠得越发紧了,一声一声低低喊着“哥哥”。

季知遥攀上他的手臂,淡淡问道:“要做么?”

韩修一怔,眉间皱起,压制住喉中的哽咽,摇了摇头,却依旧死死将季知遥缠住。

把季知遥困在候鹿山庄那两年,他是一个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疯子,看着他曾经怎么也追不上的哥哥忽然武功尽废,成了一个反倒需要他保护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韩修激动得快要发狂。

在齐子骞找上门来之前,他一直以为可以就这样把他的知遥哥哥锁起来,谁也见不到,谁也别想见。

齐子骞并没有多劝什么,只是最后甩了一句话,“等他什么也不想了,你怎么也锁不住的”。

然后韩修看见了季知遥越来越沉寂的眼睛,原本浅色的眸子宛如一滩死水,黯淡无光,看不见东西,也望不到底。

可是放季知遥走的分别后就断了联系,再也没见过面。

莲花门建派时间也不长,似乎也在那段时间。

叶碧云和陈一啸同为“魔教余孽”,自然也有几分见过面的同门情分,齐子骞说他能坐上这个长老之位,也是有这么个缘故。

陈一啸现如今的作为,是想重整旗鼓地回来干些什么事,只是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的决策……与他这么多年来低调的行事格格不入,显得突兀。

季知遥隐隐觉得,若是让他如愿带着莲花门这帮人去了武林大会,结果会变得不可控。

这对那些名门正派来说是一个变数,可是对候鹿山庄也是一个变数。

季知遥拧起眉头,有些烦躁地想着:为什么偏偏这次要定在候鹿山庄。

末了,他翻过身,睁开浅淡的眸子,静静看着房中漆黑的夜色,无声念道。

得想办法阻止他们去武林大会。

……

三日之后,季知遥将这个念头告诉了齐子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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