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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声音硬控半分钟。
“没事的,这很正常,羊和天使的声带不同,发声方式也不一样。”善解人意的小白羊起初还在安抚他,看到弟弟沉默的脸后又不禁感叹:“声音变了也没事……但是兄弟,你真的好黑。”
“你好像一块儿碳。”路西法絮絮叨叨,“要不我们去洗个脸吧……亚扎德。”
年幼者沉默点头。
两只羊并排走,路西法变作羊也仍旧矮得出奇,勉勉强强到他肩头。感觉很奇妙,告死天使没有变形能力,自然也没有成为过货真价实的羊,此时连迈步都战战巍巍,重量得有小半儿压在只小小的白羊身上,竟被它支撑得稳稳当当,担着长兄照顾幼弟的职责,叫两个人一步也没摔地平安走到溪边。
亚兹拉尔把自个儿的脸凑到水面:羊,黑羊,漆黑的羊,从头到尾都。脸部尤其,黑得好似一个吸收了附近所有光线的黑洞,一滴穿透纸张的墨水。实不相瞒,亚兹拉尔自己都差点没找到自己的眼睛在哪儿。
怪不得路西法让他洗脸。亚兹拉尔精神上悲痛欲绝,行动上诚实地埋进溪水里,缓解也许是柔软毛发带来的燥热,同时对水流寄予了些许微弱的希望……万一这毛真的能洗掉色呢?
天经地义式的失败。
告死天使尴尬地哈哈笑了俩声,语调平平无起伏,就这么接受了自己是只黑洞羊的事实。
日头底下白得反光的路西法蹭蹭他的下巴,宽慰:“没关系。至少你现在真的可以试试吃草了。”
好主意。
尝试新东西可能过前,待在舒适圈不免无聊,而吃草新旧结合,对路西法来说有点太超前,对亚兹拉尔来说刚刚好。告死天使张开嘴巴,不熟稔地咬住草尖,把它们尸首分离,叼到嘴里嚼。
对于不接受的事情不看就好了,眼不见为净。于是路西法吹起口哨,眼珠四处乱转,假装没看见。
亚兹拉尔咔滋咔滋啃了几根青草,停下了。
“还是很不好吃。”他断定。
小白羊看起来噎住了,大抵是很不可置信的,因为那横瞳地震般颤抖着,仿佛世界观受到了某种冲击:“不好吃你天天吃?”
黑发的年幼者义正言辞:“不能浪费粮食。”
当然是瞎说的。叼草很帅,但他只是不想擦树,更不想扫地。
作为大哥,路西法有点不知道是该庆幸弟弟味觉正常还是该悲哀弟弟好像正直过了头。
“挺好的!我是说,呃,真不错。你是个好天使。”最后他只是变回人形态,拍了拍黑羊弟弟毛乎乎的脑袋。
亚兹拉尔眼巴巴虽然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睛在哪里地问:“我呢?我不变回来吗?”
“噢,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路西法咯咯笑,乐得眼睛都眯起来,毫不客气地揉搓,力道大得像要把弟弟的耳朵扯下来,“对吧?亚扎德?我的好小羊,你可从没有过这种体验呢。多试试吧!”
即使亚兹拉尔羊站起来跟他人形也差不多高,路西法仍坚持摆出副不知是主人还是牧羊人的架子,抱着一团黑羊到处走,从林子这头走到那头,边走边唱,唱民谣曲,真假声轮换跳跃,音程跨越升降三度,如同喉咙里藏着那只白色的活泼小羔羊,正蹦跶。
亚兹拉尔在他怀里充当大型毛绒玩偶公仔,也跟着唱,一把破锣嗓子嘎嘎嘎,光天化日之下给民谣曲哼成走了调的小夜曲,尾音不知起飞到哪里。
一曲毕。路西法委婉评价:“我觉得你还是像渡鸦,或者乌鸦。各种意义上都。”
黑羊哼哼着几声,充耳不闻,权当听不出哥哥话里微妙的嫌弃。
他们回到了生命树,一切的源头,记录世间万物诞生又终结之地。路西法拆开装着点心的食盒,将亚兹拉尔抱到腿上,仿佛仅是场树荫下的普通野餐,由一个牧羊人和一只大黑羊出演。
角色剧情与先前的探望换了一换,现在是亚兹拉尔的脑袋靠在路西法肉乎乎的大腿边。金发的长兄习惯于轻飘飘的灵动服饰,更别说是炎热的夏天,他厌恶高温和汗水,不愿意裹得严严实实,袍子一穿就到处乱跑。
“这是拉斐做的。”路西法说,打开了食盒中的一个。
他个子小,又瘦得惊心动魄,拉斐尔每每记录大家的身高体重都要被路西法的身材震撼,进而更加努力地监督其饮食,誓要把大哥从一米五喂成天堂平均身高。可惜没什么用。路西法还是很小一只,体重也不明显见长,肚腹和大腿却软起来,小腿肉被高跟鞋勒出一圈红痕,抱着越发舒服了。
于是所有人都默许了拉斐尔追杀似的投喂行为,成为帮凶,在路西法吃饭想跑时化身侦探,将其缉拿归案。
亚兹拉尔现在就枕着路西法的大腿,温香软玉,耳朵陷在对方的腿缝里,不安分地晃动。大天使长觉得痒,便分开腿,结结实实地夹住了弟弟的脑袋。
年长者闭着眼哼哼,十分骄傲的模样,自觉拿捏了亚兹拉尔:“现在你就调皮不了了。”
被夹着的告死天使深思熟虑:幸好黑羊看不出脸红。
不对啊。他转念一想。枕个大腿怎么了?弟弟枕哥哥大腿不是很正常?
家族爱和变质情打斗纠缠,不久剩下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感情,总之是正面且叫人喜悦的。于是亚兹拉尔安心地把脸埋进软肉里,又蹭了两下。
路西法的手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发出砰砰的闷响,算是一种警告,显然亚兹拉尔没当回事。
得给他点教训了。路西法想,替没有手的黑羊用叉子自填满土豆泥的食盒里挖出一勺放到亚兹拉尔嘴边,底部的肉酱味飘出来,钻到鼻子里,直达大脑。告死天使受香味蛊惑,慢慢把脸凑过去。距离渐渐拉近,羊的嗅觉尚算灵敏,也可能是他的感官带动了羊的脆弱身体,叫他嗅觉敏感,一闻就识得出烤得脆生生的土豆包裹着番茄与罗勒碎,还有肉类的熟香,哎呀,亚兹拉尔几乎已经感受到牛肉在嘴里咀嚼的快乐了。他张开嘴巴——咬了个空。也不算空吧,至少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亚兹拉尔傻在原地,大失所望,眼睁睁看着肉派朝自己远去,在离开路西法的大腿和离开美食间犹豫,最终下定决心,把头一转,悲痛欲绝地埋进哥哥怀里。
“啊,抱歉,我忘了。一个小问题:羊能吃肉吗?”路西法面上尚带三分笑意,好像刚刚突然收回勺子的人不是他。
路西法绝对是在逗我玩。亚兹拉尔心里有所认知,但寄人腿下不得不服,只好装弱似的用粗嗓子干嚎了几声,表达自己的难过之情。是真的超难过哦。
大天使长笑得眯起眼,对弟弟的反应很是满意,慢条斯理地说,把每个音都发的饱满:“他们只告诉我羊会吃草,却没告诉我羊能不能吃肉。”
“没说就是能吃。”路西法最终作了定论,勺子在亚兹拉尔的鼻头晃晃,勾引似的放到对方舌尖,故意叫弟弟尝到点土豆的咸味儿。亚兹拉尔试探性地伸舌,这次没有哥哥突然使坏拿走食品了,于是放开肚皮吃起来。
马铃薯奶香浓郁,番茄酸甜开胃,亚兹拉尔猛猛炫,倚在哥哥的怀抱里当个快乐的黑洞羊,饭来张口,一点点把那盒不知名肉派吃光了。
“这是什么?”他认真地问,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好吃爱吃,孩子下次还想吃。
“我可以让拉斐再做一点。”路西法轻轻笑起来,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撩到耳边:“他还没给它起名字。但现在我决定了,就叫它‘牧羊人派’。怎么样,亚扎德?”
这下知道跟很多名字的告死天使专业对口了,亚兹拉尔眨眨眼,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