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藏用说:“如今郡王请城内高僧名道讲说佛经,有尊佛尊道稳定人心的意思。等郡王下午醒了,我就和郡王说,天色不好,有道人算出西方有水鬼,烧了水鬼,江陵郡将迎来援兵——于是郡民联名向我请愿,我请郡王安抚郡民,去城西捞出水鬼,烧了那具尸体。我等一会儿就去找人写联名信。郡王下午去城西,就不会去城上了。城内捉了水鬼,不管这是真鬼还是假鬼,没准也能让一些笃信鬼神的百姓稍稍安心。”
平藏用解释完自己让赵弥找尸体的用途后,叹了一声,说:“鬼神不庇佑江陵,江陵只好利用鬼神,我也算是真小人了。”
座中一人说:“鬼神不为,唯人有为。参军献计,是为了人道,不是为了鬼神之道,如果上天有知,会理解参军的心的。此时只有我们能救江陵,虽不能解民倒悬,但是能再守一天,就是一天。”
平藏用自嘲说:“高人算出有水鬼,我也做一回高人了。”他对赵弥说:“赵大人,请你找尸体时千万谨慎行事。”他叫了座中的一位谋士,说:“先生陪我去找两三个里坊,让郡民写请愿书吧。”
众人站了起来,赵弥向平藏用行了一礼。
除了赵弥和要陪着平藏用去办事的谋士,其他人先走了。
赵弥和平藏用商讨了一些尸体的事情,赵弥刚走出屋门,平藏用披好了袍子,忽然在屋中问了他一句:“赵大人,你的脸色太差了。第五将军……是真的不好了吧。”
赵弥浑身一僵,握紧了拳头,不敢转身,只背对着平藏用点了一下头。
平藏用的声音里,鼻音更浓了,他只“嗯”了一声,随后就陷入了沉默中。
赵弥匆匆走了。他找来可信的部下,处理了尸体的事情,本来该休息了,但是他根本睡不着,于是回了城墙上,回去监视敌军的动向。
中午江陵郡下了雨,雨势很小,整座城像是被笼在了水雾里。
雨丝一直飘,雷声沉闷。
下午平藏用让人给赵弥传了消息,说自己陪郡王去城西的采石场了。赵弥问来传信的人有没有见到高平郡王,还是只是从平参军那里来的,传信的人说自己看见郡王了。
赵弥问他郡王的神色如何。
传信的人支支吾吾了半天,说:“郡王神色如常。”
赵弥说:“怎么支支吾吾的。”
传信的人说:“郡王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赵弥打断了他,说:“郡王不来城上就好了,我亲自去见郡王。”说着就走出了屋子,让人给自己牵了马来。
赵弥不怕下雨,雨水太轻,他不在意这小小的雨丝。他骑马去了城西的采石场,采石场的小山和其他小山不一样,因为是石山,上面很少生有草木,又因为采石砍削的缘故,山形直上直下——
赵弥勒马,在雨雾里向前方远远望过去,前方的石山陡峭怪异,不像是人间该有的山影。
雨已经停了。
郡王的侍从在采石场守在采石场入口处,一个侍从看见赵弥来了,替他牵过了马,问他:“赵大人也听说城西有水鬼的事情了?”
赵弥“啊……”了一声,他岂止听说了水鬼的事情,他还知道水鬼长什么样呢,那水鬼是他选出来的。
侍从说:“郡王和平藏用参军、几位道长乘舟在水上寻找水鬼的尸体呢。赵大人找郡王是有军报么,可是事情紧急么——您看您,衣服都湿了!我让人给您找一条小舟,立刻给您划到郡王的舟前。”
赵弥说:“多谢。”
侍从请他登上一条小舟,渔夫划舟,小舟破开水雾,在采石场的水潭上漂动。
有人隔着水喊了一声“郡王”,说:“赵弥赵大人来了!”
水上微有回声。
采石场这处水潭中间,有一根巨大的石柱,高平郡王在石柱下的小舟里站着,一点人影被石柱衬着,显得渺小。赵弥知道尸体没在这处水潭里。他让人将尸体投在这个水潭东边的一处水潭里了。
赵弥最初看见高平郡王的身影时,觉得那就是他家郡王,等离近了,反而不敢认了。两舟靠近,赵弥一个七尺男儿,忽然眼热鼻酸起来,他声音颤抖着叫了一声:“郡王……”
高平郡王看了看赵弥,问他:“怎么哭了,是军情紧急吗?”
赵弥看见高平郡王的头发,全都白了。
全都白了。
赵弥对着高平郡王看了又看,嘴角忍不住撇了下来,他带着哭腔开口:“您的头发怎么白了。”
“看来敌军没有来攻城,城内暂时还是安全的。”赵弥没想到高平郡王淡淡笑了一下——高平郡王的神色平和而正常,他的手上缠着一串流珠,或许不是流珠,而是一串用来诵经安神的佛珠,他对赵弥说:“头发替我愁了,我就不愁了。我醒了一照镜子,也吓到了。”
“您、您……”
“昨夜我听见笛声,心中感觉不大好。阿弥,你应该不知道吧,我以前是在幽州修的道,我在幽州修道时,师兄是个痴人,最能辨识木头的音色,曾教我一二办法。乾佑六年,他在山上听出了名笛准提的音色,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只说留心就能做到,我以为他在骗我。昨夜,我忽然明白他的话了,因为我听出来,城外的笛曲……是用准提吹的了。”
第五岐的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