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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对他笑,笑起来有一个小小的酒窝。荀靖之感到毛骨悚然,这不是他的脸,是哥哥!哥哥的伤势怎么样了——荀靖之一直担心荀彰之的身体。荀彰之回到长江南岸后给荀靖之写信,提到自己依旧有咳血的症状。

那脸色过于难看,苍白憔悴,近乎死相。是咳血还没有止住吗?荀彰之从虚空中走了过来,抓住了荀靖之的手,当他碰到荀靖之时,荀靖之摔倒在地,打翻了地上的水盆。

水流了出来,荀靖之不觉得自己是倒在了地上,天旋地转,他感到自己是被荀彰之推进了河水里。哪里的河水……河水里有红色的血,血丝在水里散开。

头颅落在冰面上,隔着冰层,一双双死鱼一般的眼睛注视着水下,它们注视着他,他的衣袂在水中漂动,他想起濮王舅舅教他念曹植的诗。他坠了下去,在无限绝望中,不停地下坠。

极深极深的水下隐约有光,

摇动的水草,碧绿或青绿的水草,比人还高,茂密而柔软,叶子有如长带、有如凤尾、有如松针。亮光……原来是有女子手捧蜡烛走了过来,她们宽大轻盈的衣衫在水中飘动,雾绡轻裾好像是鱼的尾巴。

荀靖之跟在她们身后,在水中晕眩地向前走,前面是一座深藏在水下的佛寺。殿中有一尊高大的菩萨木像,他跟着大鱼一般的女子们走过去,当她们手中的烛光照亮木像的脸庞时,他发现木像的脸像是母亲的脸。

木像早已经被蛀虫蛀空,其中只有黑暗。荀靖之伸手去堵木像上的裂隙,一双断手突然从裂隙里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他的手,将他往裂隙中拽去,无数断手从裂隙中向外涌出,如同一群受惊的蜘蛛正在向外爬动。

荀靖之感到了无限惊恐,他想抽回手。

一位女子将蜡烛移了过来,群手见光,四下逃窜。

他抬头再去看那座高大的雕像,看到了雕像的下巴,不是母亲……他认不出那木像的脸像谁。大火在水中燃烧,周遭变得炽热,他看见木像中有东西在闪光——木像里藏了东西。

他害怕木像中又钻出无数双断手。

火烧到了木像上,那木像崩塌了。

木像中的东西,是一座小的交脚菩萨金像。他又看到了母亲的脸,交脚菩萨的脸与母亲的脸一样,菩萨在落泪。火焰开始熄灭,女子们向前走去,荀靖之说:“等一等。”

女子们继续向前走,光越来越暗淡,躲藏在黑暗中的群手蠢蠢欲动。

荀靖之去拿金像,被火舌舔过的金像烫破了他的手。他的血流了下来,金像沾了血,在他的手下变得面目扭曲,似乎在舔舐流下来的血液。

不是……不,这绝不是母亲,这到底是什么?!荀靖之吓得松开了手,如弹开一般,追着光亮向前跑去,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身后传来声音,群手如潮水一般,吞没了佛殿。

他在黑暗的水里追逐前面的光亮,水里传来各种声音——

将军、郡王、大人……

那声音被水拉长,如金像的面目一般变得扭曲,“将~~军~~”、“郡~~王~~”,一声一声,调子诡异而沉重,令人恐惧。

前面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他终于跑出了黑暗,如跑出了一道长长的隧道。手捧蜡烛的女子不见了,红色的鱼向天际游去,隐入了白云中。他看到了远处的嶙峋石山。云雾之中,一张人脸从山间伸出,身披道袍,颈上生有鳞片。巨大的蛇身盘绕在山上。

荀靖之放慢了步子,向前走去,他越向前走,那条路好像就变得越长,长到永远不会有一个终点。他的身边渐渐出现了尸骨。

髑髅堆积。有的枯骨身上还穿着衣袍。

前方的蛇身之人和怪山被云雾遮掩住,完全变成了白色。荀靖之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正走在一条两山间的廊桥上。有人在发出欢笑声——有人从白茫茫的对岸跑了过来,那是一个男子,拉着一个女子,他们笑着跑了过来,衣袂翻飞,当他们经过荀靖之身侧时,荀靖之发现他们瞬间变得干枯了——

他们的衣服没有变,女子穿黑色上襦、粉色裙子,披红色披帛,衣服的绸依旧是绸,缎依旧是缎,她的头发依旧黑,胸前的碧玺璎珞依旧光泽透亮,可是她发间的珍珠变黄了,失去了光泽。可是……她,或者说他们两个人的血肉,已经消失了。皮肤紧紧贴着骨骼,如同一层纸皮。

他们变成了两具可怖的髑髅。

骷髅倒在地上,化成了粉末。身上的衣服如蝶衣一般,留在地上。荀靖之感到愕然,他低头去看地上的层层衣服,当他蹲下身时,他才发现,红的是血,粉色的是肉,黑色的是胆汁……那是一地污秽的人的脏器。

荀靖之看清了地上的东西,差点吐出来,有一双手扶住了他,那人穿一件绣着紫菊的袍子,袍子微凉。荀靖之惊讶地说:“四哥!”他回握荀永隆扶住他的手,却只握到了一手的血。

四不吉利。四舅濮王惨死。四郎永隆……永隆……

永隆不说话,他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血从他的指尖上滴了下来。血也从他身上渗出来,浸湿了他的衣袍,紫菊叠上血色,变成了黑色。

永隆变成了一个血人。

荀靖之发现永隆的心上插着一把短刀——

插着兼忘短刀。

荀靖之发现自己的手里拿着另一把兼忘短刀。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他踉跄着后退,短刀从他手里掉了下去,他扭过身子想要就这样逃走,他知道是他杀了永隆。然而他前面出现了尸群。他不能再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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