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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西边的天色微微发紫。荀靖之醒了,车外有不少人在,第五岐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士兵隔着车向荀靖之问安行礼,荀靖之在车里回了一句“免礼”。

士兵按照规矩询问车中是否有人共乘,荀靖之说宛春侯与他共乘,士兵隔着车再向宛春侯行礼。

马夫在车轿外挂了灯笼,车内借了灯笼的光,不算黑暗。士兵放行,马夫驾驭马车,马一旦走起来,灯笼就随着马的走动晃动了起来,车内的光时有时无。车马经过了城门,进了城中。

荀靖之短暂地睡过,醒后头晕目眩,头脑不是十分清醒,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第五岐说:“累了吧,奉玄,今天早点休息吧。”

马往前走,明暗交错,光退了下去。荀靖之顺口回道:“不累。”

不算太累,荀靖之还想着在回城之后去找陈公绥一趟,让陈公绥重新清点会稽郡有多少北人,其中又有多少北人已经卖身为奴,不再是自由之人。

第五岐说:“我到郡城,见到了陈大人,我问陈大人郡王瘦了吗,一切可好,陈大人说郡王大概瘦了,郡王处理公务,中午若是抽不出时间,就拖到下午才吃饭。”

第五岐说的陈大人是指陈公绥,早在雪窝子海柔郡,陈公绥就见过第五岐了。第五岐来会稽郡,先去的郡城,是见了陈公绥问过了荀靖之去了哪里后,才出的城。

荀靖之说:“陈大人是大年岁的人了,怎么还告我的状呢。”

“嗯,奉玄不累,不过是忙了点。”

第五岐低低的一声“嗯”直触人心底,酥酥麻麻,“忙了点”——荀靖之不知道有多久没听第五岐这样带着一点情绪阴阳怪气地说话了,第五岐的语气像以往一般冷淡,又带着些外人听不见的慵懒。第五岐“嗯”了一声后,一股热意从耳际开始发烫,荀靖之猛然发现,他和第五岐离得很近,在黑暗中,第五岐的声音似乎就在他耳边。荀靖之说:“啊……哈哈……”

第五岐学着荀靖之的语气道:“哈、哈。我累了,就当陪我,这两天歇一歇吧。”

荀靖之被第五岐不冷不热的“哈哈”逗得笑了笑,第五岐想让他休息,不但要直说,还要在话里带点情绪说。光又落进了车里,荀靖之看着第五岐,光落在第五岐脸上,使得他的眼睛看着微微发亮,眼睫毛垂下了阴影,遮住了他眼下的小痣。

第五岐也在看荀靖之,眼神温和,似乎在等荀靖之说“好”。荀靖之在看他,他朝荀靖之轻轻挑了一下眉毛。

荀靖之好像在举着一把拉开的弓,弦紧易崩,他忽然想把弓放下了。他说:“知道了、知道了,明天一天,我绝不处理公务,一个字都不写。”

电光暴水,偶然相合,此身有限。

抛下身外事,不如彻底安下心来,休息一天——

能多见几面,真是好事。

作者有话说:

嗯,今天也是荀靖之被第五岐迷得死去活来的一天。

渡河1

高平郡王雅好音乐,郡王的家仆请一位年长的歌人去郡王的府上坐一坐。歌人能弹琴,抱琴上了马车,高平郡王的家仆提着灯笼跟在车侧。

天早就黑了,街上少有行人,街边的水道中有鲤鱼用尾巴拍打水面,偶尔发出声响。

歌人问家仆,这是只有他去,还是有人与他同去?家仆说郡王只让他找一位歌人,没召别的人过去。

歌人说:“我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高平郡王的家仆笑他:“怕什么,我们郡王又不吃人。”

“我听说郡王不蓄家妓歌人,想必郡王不苟言笑,那肯定威严极了。郡王是知音之人,我唱错了,郡王能听出来。我当然要有些紧张。”

“老哥哥,你看你也是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人了,按理说也该见惯大场面了。你这话说的,我们郡王是什么人,且不说我们郡王凶不凶,他就算凶,又不欺男霸女,你难道会更怕我们郡王这样的人?况且你不是见过我们郡王嘛——上个月月末的时候,我陪我们郡王赴宴,是高将军的酒筵,我那天见过你。郡王听过你唱曲子,高大人又夸你什么曾经生饿行云饱了行云的,我记得高大人夸你了,这才找的你。”

“响遏行云……郎君过奖了。我已经开始变老了,当年声音好,如今哑了不少,唱不得高调子。”

“能唱就行。啊,我听说你以前住在建业,做过毗陵周家的座上宾,你怎么跑到会稽来了?这里可比不上建业吧。”

“我是在建业住过一阵,后来唱了一句不该唱的曲词,惹恼了人。”

“哟,你唱了什么,可是开了主人的玩笑惹恼了主人?你们这些歌人,有些人偏爱说些戏谑话逗人发笑,但是胆子大的时候,连主人的玩笑都敢开,非得挨了教训才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不曾开谁的玩笑。那天唱‘春’字,我唱了一句‘如许伤心家国恨,哪堪客里度春风’1,一位大人说我扫兴,把酒泼到了我身上,说我有一身北风里的尘土气。建业……我不能留在建业了。以前我以为我可以唱一辈子曲子,后来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如以前了,我的心慢慢就冷了,就想来会稽这样的地方攒钱买一小块地,以后不唱歌了,种地。”

“那周家的人是什么小心眼的东西,难不成天天唱‘江南好’吗?好个屁。他周家过得好,我过得不好。你看你过得比我好,还想着买地,我是个仆人,不得自由呢。”家仆说:“不说那些,所以你不是见过我们郡王嘛,我们郡王绝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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