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越来越稀薄,柏中水的意识渐渐消失,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声音。
一开始他以为是土下老鼠在活动,他想,自己不久后就会腐烂,化为肿胀腐臭的死肉……肉中蛆虫涌动,而老鼠会在他的骨骼下穿梭,搅乱他的肌肤,啮噬他的心脏。
声音越来越大,有人铲开了土层。
他以为是他请的义士们来救他了,或者有盗墓贼来盗墓了。
没想到其实义士们其实不仁不义,和棺材铺老板是一伙的。义士们故意将他孤身骗到褚兰郡,让他卸下防备,想坑死他后再瓜分他的财物。
没想到挖他坟的是个孝子。
孝子在官府当小吏,母亲在几日前去世,可是他的薪水微薄,根本买不起棺木。孝子白天在府中当值,得知有人申报了丧事:有一孤身南下的外地人得了急症,上午去棺材铺给自己挑好棺材后就暴毙了,棺材铺老板可怜他,到官府申报了他的原籍、名姓和死讯,当日就为他下葬了。
孝子因为那外地人是孤身一人,没有看护的亲友,动了心思,特意询问了他被埋在了哪里,打算在晚上挖走他的棺木,给自己的母亲收殓用。
孝子在夜里偷偷带人把棺材从地下刨了出来,撬开棺材钉。
空气涌进棺材,差点被憋死的柏中水终于能呼吸了。
孝子提起灯笼惴惴不安往棺材里看,柏中水睁开了眼,往棺材外面看——
孝子低头,猛然发现棺材里的尸体睁着眼,吓得大喊一声,屁滚尿流手脚并用跑去官府报了官。
柏中水就这样被找了回来。
他是从棺材里被找回来的,因此江北有传言说他是借着人皮爬回阳间的鬼,又有传言说他是死而未死的狂尸。
荀靖之承认柏中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会是画皮之鬼,也不是狂尸。他有自己的过去,并且他的过去中充满了细节,一切都不像是编造的。荀靖之仔细回想柏中水说过的几个日期,发现自己找不出那几个日期中的破绽。
别来无恙?
荀靖之觉得自己在房安世府邸中遇到的十有八九是柏中水。
柏中水和房安世有过节么,难道在北地时柏家和房家有过节?
那么派人刺杀柏中水的……会不会是房安世。
可柏中水一口咬定是卢雅派人刺杀他,丝毫不提房安世,只是让他把卢家牵扯了进来。
卢家……电光火石之间,荀靖之忽然想到了什么,卢家——位高权重的卢家,难道柏中水是想借卢家去撬动房安世?
柏中水是否会有这么深的心计?
或许他有。
荀靖之不指望自己能从柏中水的嘴里问出些什么,他根本看不透柏中水这个人,柏中水比崔琬还难以捉摸。
荀靖之只希望自己能再见清正一面,他想要找清正问清楚,在二月十六日夜里,清正到底有没有骗他。
清正曾低低笑着说:或许是狐狸变成的公子吧。
原来清正才是狐狸——
他一定比荀靖之知道更多事情。
作者有话说:
柏沚1
渴鹿饮焰
柏中水在见完段四后,确定刺伤自己的人不是他,随后回了高平郡王府。他暂住在空着的隐房栊中,回府后没有再打扰荀靖之,径直回房中补眠,再睡醒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柏中水请官差带回了自己留在长公主别业中的婢女和家仆,他的婢女听见他醒了,为他撩开床帐,打开了床上的十二折屏风。
床帐中有暗香浮动,小童取出了被中香炉。
高平郡王府的主事侍女蕴真听说柏中水醒了,特意来问柏中水需不需要请郎中看伤换药。
蕴真说府中已备好了晚膳。
柏中水刚刚洗完脸,垂着一头鸦发,擦过手后,将帕子交给婢女,隔着纱屏回蕴真道:“劳烦娘子了,我的家仆中有略通医术之人,他会给我换药。”
“是。大人只当这是在自己家中,有事告知我就好。”
柏中水说:“哦?”
这微微上扬的“哦”的一声让蕴真进退不得。蕴真怕自己做了不妥的事情,在自己尚未察觉到时,已得罪了柏中水——她曾听管事家仆赵弥说柏大人拿马鞭抽过录公的侄孙,默默以为柏中水脾气不算太好。
柏中水在纱屏后抬手,他的婢女伺候他穿上了外袍。蕴真隔着纱屏看到了柏中水的轮廓,觉得他似乎比郡王高一些——柏大人身形挺拔,举手间自有龙凤之姿,风范无双。
……只是不知道脾性如何。
蕴真静静等着柏中水开口。
柏中水微微偏头,婢女为他扣好了颈侧的扣子。柏中水道:“娘子,我去官府时,遇到了一个朋友,他提醒我说:中水兄啊,荔枝好吃吗?”
荔枝……?蕴真不知道柏中水提荔枝做什么。
“娘子是府中管事的人,昨夜可在府中?”
“回大人,昨夜我有事回了自己家中。郡王常年不在府中,府中尚无管事。”
“娘子代管事务。”
“是。”
“这是陛下的意思吗?我听闻陛下对外甥疼爱有加,想必陛下是怕年纪大的嬷嬷太管束郡王,所以找了娘子吧,娘子是个能干的人。”
“大人过奖了。大人猜得不错,我外祖母曾是陛下身边的宫人,如今在宫中管事。陛下关心郡王,向长公主殿下问如何照顾郡王,殿下说郡王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人,又怕年长的管事让郡王有约束感,因此向陛下建议,要找一个年轻人照看郡王在建业的起居。陛下说郡王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就告诉我外祖母,绝对不会短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