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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靖之笑了一下,问:“法师,学佛也要给点甜头,利诱着人来学吗?”

“郡王,人的慧根有区别,有人天生能修大乘佛教,有人只能修小乘佛教。小乘佛教修自利之道,修者要自己修成阿罗汉,不利他人——如果修佛不能得阿罗汉果,这天下不知又有多少人,就不修佛了。如果郡王能选,郡王要选自利,还是选利他呢?”

“法师,我没有慧根,我连自己都度不了,何谈‘利’呢。我自己困住了自己,害了自己,所以谈不上自利。利他,我知道菩萨愿意利他……我曾经认识这样的人,他有一颗菩萨心。来生我转生为猪狗、饿鬼、草木,我记不得他,我想在这一世多记他一段时间,然后以后就放下吧。”蝴蝶不来,荀靖之垂下了伸出的手,望了一眼雨丝说:“他曾和我说,南方的雨下起来很细,有时候雨珠落下来,不会打湿衣服渗进布料里,而是会停在衣服上。我总是记着他说过的话……我能记住的,好像也就只有这些了。我记得我说我要和他一起来南方,现在我独自来了南方,回不去北方了。”

北方的二月有雪。而南方下雨。

荀靖之忽然发现停在木像的肩上的蝴蝶不见了。

“因缘偶合,”住持说:“郡王,请您伸手。”

荀靖之没看见蝴蝶在哪里,迟疑着伸出沾着蜂蜜清水的手。

一个黑影翩翩落下,停在了他的手心中。

蝴蝶……落在了他的手上。当它振翅之时,荀靖之几乎有惊心动魄之感——一双无比轻薄的翅膀轻轻扇动,每一次扇动,都牵动着他勃勃跳动的心脏。

蝴蝶的脚踩在他的手上,轻而微痒。曾经有人将一只蝴蝶放在了他的手心里,那时他的感受是不是也是这样……轻而微痒。

蝴蝶忽然从荀靖之的手心中飞走了。

来世他转生成修罗、草木、犬豕,他就什么都记不得了,连最轻的蝴蝶的重量也记不住。

一个小童拿着一把已经收起来的伞,无拘无束地冒着细雨往准提殿跑,说:“法师,谢您借我伞!!我和我家大人从山上下来了,我来还伞啦!”

他身后有人撑着一把玉骨伞,从雨雾里走了过来。

荀靖之侧头,佛殿外草木蓊郁,雨水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他看见了走过来的人的脸,几乎忘了呼吸——

他是什么时候陷入了梦里?这场梦想必已经走到了边缘,即将转折,随后就会坍塌。再多留一个片刻,请再多留一个片刻!荀靖之不敢呼吸,他不敢相信,就算是梦,他也不敢相信,他看见了——

第五岐。

作者有话说:

1公達に狐化けたり宵の春。——与谢芜村

《礼记·月令第六》,引用有删改。

参考自太清宫礼仪指示。

禁脔2

“禁脔要有禁脔的操守。”

荀靖之久久看着第五岐。时间似乎在某刻静止了,第五岐没有放下雨伞,就那样任荀靖之看着他。

谁也没有说话。

荀靖之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认真地看着。这是梦。他梦见过多少次佛子的影子……他终于又看见了佛子的脸。

五年了,准确地说……六年了,他们有六年没有见过了。他已经二十五岁了,佛子也有二十五岁了。佛子变了一些,他好像长高了,身形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与纤细,肩宽而平,腰依旧窄,眉眼间消去了十几岁时的稚气——可他一眼就能认出他。那他呢,他也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了,他在佛子的眼睛里,有变化吗?

佛子在看到他的时候,也能一眼认出他吗?

他看见了佛子左眼下的小痣,这颗痣依旧还在。他不敢伸手,他怕一碰到佛子,梦就碎了。

“郡王,”第五岐打破沉默,叫了荀靖之一声,他放下伞说:“郡王看着我,眼睛怎么红了?”

“好友……”荀靖之声音发抖,他说:“你……”

你果真回来了吗?

“郡王,别哭呀。”第五岐温和地对荀靖之说,话尾的“呀”声说得很低,语气里有些哄人的意味,带着认真和关心。他说:“从外面看,殿里很黑,我走近了才认出来,殿里的人是您。”说着伸出手,似乎想要擦去荀靖之脸上的泪水。

荀靖之后退了一步,任眼泪落了下来,他看着第五岐摇了摇头——不要碰他,他怕梦这就要醒了。

再看一眼,只要再看第五岐一眼,他就心满意足了。他的愿望只有这么多,他不敢再奢求更多。

第五岐的手停在半空,他说:“啊,是我冒犯郡王了,我不该随意碰郡王。郡王不认识我吧。”

不认识?还有一声声“郡王”。好友,为什么不称“吾友”,为何要叫他郡王。荀靖之说:“五岐兄。”

“五岐?郡王,我见过您,在通觉寺。我是和崔琬同行的人。”第五岐说:“郡王,我姓柏,单名一个沚字。我想,您是认错人了。”

柏,沚。柏沚,字中水,以字行。柏中水。

这场梦可真离谱啊,不过梦不是本来就很离谱吗?第五岐说自己是柏中水,荀靖之知道这是他姨母男宠的名字。

是梦。

荀靖之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自嘲,还是在笑这梦太荒谬。他幻想过一万次和佛子再见时的场景,却从来没想到过,再见之时,佛子会说他们不认识。他没想过,佛子会说自己不是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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