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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作五陵狗,不当卢州兵。

“郎君以前是雪练军?”

“是。”

“郎君可知道雪练军还有多少人?”

“八百。其实从白城郡到龙门所的时候还剩四五千呢。余丹那个王八蛋,他要是不偷袭少将军,我那些兄弟也不会白白折在龙门所。操他娘的,人都被人给杀了。到了龙门所我们又遇上了齐连淮那个狗贼——我在龙门所里忙着守城,他倒好,忙着守我们,守吧守吧,守到最后,都得死!操!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气!”

奉玄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人都被人给杀了,狂尸倒是很自由,到处乱跑。

“您听说是带走少将军的头的人,我不该提这些事。您比我不好受。”士兵说:“您醒得这么早,出了帐子,是要去找您的朋友吧。”

奉玄猜佛子还没醒,只说:“嗯。”然后离开士兵,往佛子的营帐那里走了过去。

他只是想自己走走,不想叫醒佛子。他不想再听人提起“韦衡”这个名字了。他在噩梦里一次又一次看见韦衡。韦衡留给他无数场噩梦,可笑的是……最终他是保住了韦衡的头的人。

奉玄没想到佛子醒了。

等他走到佛子的营帐前,佛子撩开了营帐,叫他:“奉玄。”

“好友,你怎么醒了?”

“我听见你说话了。”佛子问:“昨夜你睡了吗?是一夜没睡,还是醒了。”

“睡过。”

佛子将奉玄让进营帐內,对他说:“等我梳头。”

佛子已经洗漱过了,听见奉玄的脚步声,还没梳头,先撩开营帐见了他。

烛光落在佛子散开的头发上,佛子的发丝黑如鸦羽。

奉玄说:“好友,你也没有睡好,对不对?我说话时离你不近,可你听见我的声音了——你睡得太轻了。”

佛子说:“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心里有些乱,也挂念我外祖父。”

奉玄问佛子:“好友,你会做噩梦吗?”

“会。”

“梦见什么?”

“很杂乱。我梦见我姑母抱着我,我好像还很小,还能被她抱在怀里,可是我又梦见我姑母在雨里无助地哭……我想起齐连淮死了,我告诉我姑母,齐连淮死了。我在梦里也记得杀生剑割破齐连淮脖子时的触感,齐连淮的血溅到我的脸上,我因为杀人而感受到了快意。”

佛子总是让奉玄感到安心。奉玄发现佛子醒得很早,忽然意识到,其实他忘了佛子也不过和他一样大。当他有三千苦恼时,佛子亦有三千苦恼,但是佛子不让他担心。

佛子身上负有血仇。

杀齐连淮,只是了却了一桩血仇。

奉玄不知道佛子的父亲到底是怎么去世的,但是他知道佛子没有放下过父亲的死。佛子不避讳在言谈间提起自己的父亲,他深爱自己的父母。无论如何,他父亲的死都沉沉地压在了他身上。

他还要被贺兰奢纠缠。

他还要被太子防备。

奉玄问:“好友,你的梦里没有我吗?还是你不想让我担心,不肯告诉我。”

佛子说:“有。”

奉玄看着他。

佛子说:“我梦见韦衡的脸……梦见你在向前走,你在茫茫雪地里走,如论我如何叫你,你也不回一下头。我梦见一个只有舌头的骷髅在念佛经,我对它说我没有错。”

佛子有什么错?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佛子有错?佛子没有错。在任何时候都没有错。齐连淮要他看了一场虐杀,太子送他牢狱之灾,韦衡把他卷进了一场阴谋。佛子有什么错?

奉玄从来没有觉得佛子做错过什么。

奉玄在佛子的手臂上捏了一下,他知道衣服下佛子的手臂上留着一个牙印,那是他咬出来的牙印。

他对佛子说:“好友,我想起自己总是做噩梦,所以我问你有没有做噩梦。你很关心我,我难过时,你会安慰我。我和你之间是相互的,我不是只需要你安慰的奉玄,我也是可以让你安心的奉玄。最近我只顾着自己难过,我想到我睡得不好,我忘了你也可能睡得不好。你因为我才会被韦衡牵扯进事情里,因为我受了很多委屈,平白遭受了很多辛苦。如果你有感到疲惫的时候,我愿意抓着你的手陪你,让你也能稍稍休息。”

佛子说:“奉玄,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那时没想好是拔春冰剑还是拔杀生剑,还没拔剑呢,你就挡在了我前面,我心里想,怎么会有人挡在我前面?你愿意把我护在身后,我可以信你。”

奉玄似乎又看见了那时的佛子,他说:“我看你不拔剑,以为你是怕自己打不过山匪,所以在犹豫。没想到我在智门寺又遇见了你,你的剑术比我还厉害。”

“我和你在一起时,你不用做什么,我就已经觉得可以放心了。在智门寺重遇你时,我一夜未睡,真的有些累了。我想要睡一会儿,你也真的让我睡了一会儿。”

在智门寺,佛子说:“吾友,香,燃尽了。”他说:“香尽之前,我不曾睁眼。”

奉玄在智门寺里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心动。

智门寺……宣德。当奉玄走进宣德城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宣德城內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惨象。他差点在智门寺出事。

奉玄忽然想说什么,一张口却忘了,想了片刻,只抓住了一些转瞬即逝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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