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衡问奉玄:“奉玄,你不想还俗吗?如果你想还俗,我可以帮你找你的家人,我听你师姐说你七岁就入道了,我觉得你入道的时候年岁太小,根本不算自愿入道——你可以在现在重选一次。你有喜欢的人,你还了俗,就可以娶她,你们可以成亲,长长久久在一起,那样很好。”
奉玄说:“我在道门过得很好。”
韦衡笑着说:“你这一句话说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只能说,看你心意这么坚定,我都想入道了。我希望你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你,也不知道你喜欢她,这样她就不会伤心了。”
奉玄问韦衡:“心准哥为什么说自己不能更进一步了?我师姐是药师,不是女冠,没有那么多戒律。如果你喜欢我师姐,你告诉我师姐,我师姐也喜欢你,那她知道了你的心意,就会回应你。”
韦衡说:“我还指望着你师姐能给我收尸呢。一个人可以给朋友收尸,这是朋友间的义气、托付生死的义气,即使痛苦,痛苦也里带着豪气,不全是痛苦。可是一个人如果给喜欢的人收尸,那就只剩下痛苦了。”
韦衡忽然说:“你师姐现在不在卢州了,我很高兴。现在留在卢州的不是你师姐,我觉得很好、很好。”
奉玄以为韦衡的意思是他师姐在卢州辛苦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山休息了,所以韦衡觉得安心。他说:“心准哥不累吗?你也该休息一下。”
韦衡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可不敢休息。我姨母马上要离开卢州了,这是尸疫发生之后她第二次离州,我太怕卢州出事了,怕自己管不好卢州,不敢休息。”
他忽然想起来韦德音要入京述职,提醒奉玄说:“奉玄,你和第五兄弟看完打铁花,去沧阳把海看了,最好就赶紧离开卢州,我真的怕卢州出事——上次我姨母刚离开卢州,室韦余部就立刻来偷袭了,这次室韦没了,可是我心里总是有点儿不安。卢州的海最适合在夏天看,那时候海上有鸥鸟,海水也不凉,可以下海浮水。你和第五兄弟要是喜欢卢州的海,可以明年夏天过来长住,今年冬天就别留太久了。”
奉玄“嗯”了一声,决定和佛子看完海之后就立刻南下。奉玄其实没那么想去沧阳郡看海,但是他很在意佛子说过的那句话,佛子说:“我觉得你遇见我不是什么好事。”——奉玄不承认,就算事实真的是这样,他也绝对不承认这句话说的对。他要去沧阳郡看海,他必须和佛子一起去沧阳、平平安安看到沧阳的海,他觉得完成了这件事,他就可以推翻佛子说过的话,打破话里不好的预言,让“不是什么好事”烟消云散、再也不出现。
韦衡叫了一声远处的冲雪,吹了一声口哨,冲雪得了命令,不情不愿地往回走。韦衡望着前面,忽然轻叹了一声,奉玄不知道韦衡为什么叹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韦衡说:“没带灯笼,天黑了不安全,咱们回去。”
奉玄以为自己真的是听错了,也没问韦衡为什么叹气。
冲雪跑向韦衡,于是奉玄、韦衡就带着冲雪回城了。
作者有话说:
奉玄用了《老子》里的词,“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强名指勉强命名、强行命名。
诈伪1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韦衡出生于隆正二年辛卯冬月初九。乾佑七年冬月初九,韦衡二十五岁,年纪轻轻已身为四品忠武将军,镇守许朝东北边州,手握卢州重兵。
野史中常常这样写某某将军军威浩大、杀伐气重:某地百姓家中,小儿夜啼难止,百姓说出某某将军的名字,小儿瞬间就吓得不敢哭了。将军掌握着生杀大权,似乎身上就应该杀气很重,不过韦将军本人的杀气不重。韦将军是一州主将,不会轻易出战,她也善于运筹帷幄,很少亲自带兵冲上战场杀敌。韦少将军韦衡的杀气比韦将军的杀气重。
韦衡不知亲自杀过多杀人,然而卢州人从来不拿“韦衡”这个名字治小儿夜啼,卢州人对二韦的敬爱远远大于恐惧。卢州有讲经的僧人在说法时为了吸引信众,说大韦将军韦德音是韦陀菩萨转世托生的,菩萨宝相庄严,非男非女、无有定相,今世托生成了女身,而小韦将军是韦琨护法天人转世托生的——很多卢州人觉得没什么不对。
冬月初九是韦衡的生辰,初八那天,龙海郡百姓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请人在东城城墙下清出了一块空地,搭起两丈高的架子,要在明天打一场铁花。
初九那天,韦衡从大早上就开始听人给自己贺寿。他穿了一件朱红色的袍子,十分醒目,奉玄去给他贺寿,一眼就看见了他。
奉玄在宣德见过隐微药师,隐微药师清楚地记着韦衡的生辰八字,在宣德托奉玄帮自己把一本巾箱本《玄门太上灵宝平安经》送给韦衡,当作自己给他的礼物。那《平安经》是隐微药师亲手抄的,字只有蝇头大小,写成一小册书,不过三寸大小,可以随时带在身上。隐微药师知道奉玄要去沧阳,只让奉玄在和韦衡分别时帮自己提前把礼物转交给韦衡,奉玄没有去沧阳,和韦衡回了龙海,就特意等到韦衡过生辰这日,把隐微药师的礼物给了他。韦衡似乎预料到了奉玄会替隐微药师送给自己礼物,早已准备好了回礼,托奉玄回山时带给隐微药师。
镇军府中人来人往,韦衡忙着应酬。奉玄和佛子向韦衡道喜贺寿之后,就溜出了镇军府,去龙海郡中转了一圈。龙海郡北边的明义坊被郡人称为“北里”,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处,其中有三间佛寺,奉玄和佛子走到城北,对文人没兴趣,但是打算去看一看佛寺,于是绕去了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