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玄说:“我往年今天没下过山,倒是想去看看。”
佛子说:“那一起走吧。”和奉玄一起进了镇。
冬寒已散,春气和暖,镇里的大街上挂着各种灯笼,人来人往,倒也显得十分热闹。驻马镇在正月十五日那天晚上烧柏火,不怎么赏灯,于是就将赏灯挪到了三月十五庙会日的晚上,这时天气转暖,又不会过分暖和,夜里正适合出门,能做的灯的样子也多,除了纱灯、纸灯,还能用花枝编灯笼。
街上一个卖糕点的小贩看见佛子,叫住了他,他认得佛子的母亲,枕流药师在前天给他老爹看过病,所以他说什么也要让佛子拿些糕点走,各种糕点都往油纸上一包,又拿另一张油纸包了两块刚才没包上的栗子糕,使劲把油纸包往佛子怀里塞,。
佛子说了一句:“不必麻烦了。”他看着性子冷,那小贩听他说了一句话,和做错事一般不敢再说话了。佛子不好意思直接拂去他的情谊,收下了两个栗子糕。
栗子糕是用栗子粉和糯米粉做的,佛子说:“我母亲吃了栗子就会咳嗽,不能吃栗子。糟践粮食不太好,奉玄,你替我吃一块吧。”他打开油纸包,用竹签子叉了一块栗子糕递给奉玄,奉玄吃了一块,剩下的一块佛子自己吃了。
两个人走了不久,一个认识雪岩药师的小贩又拦住了奉玄,他是卖下酒荤菜的,奉玄心想,这可卖对了,他不能塞给自己什么。奉玄说:“道观平时不吃荤,善信不用给我什么。”
那卖荤菜的小贩给买小菜的人称了一些炸小鱼,说:“别走别走,小道长,哎,怎么没有呢!俺家还卖蕈子。山下也有吃素的人家,晚上也想吃点什么,就来俺家买蕈子吃,俺家的蕈子用素油煎过,然后用浓浓的冷茶洗过一遍,用酱油泡上,吃起来脆得像鹅掌一样,比鹅掌还好吃!”
那小贩旁边的人笑他:“净胡说,你吃过鹅掌嘛!”
“谁稀罕吃鹅掌,吃俺家蕈子就够了,不信你买几个尝尝嘛,鹅掌多贵,你吃蕈子,又不赔钱。俺给小道长拿几个,小道长在路上吃嘛。”那小贩向众人念叨着,给奉玄装了几枚煮蕈子,奉玄接过蕈子,只当照顾他的生意,悄悄把钱放在他的桌上,拉着佛子走了。
奉玄说:“刚刚吃了甜的,现在该吃咸的。”说着叉了一块蕈子,要给佛子。签子只有一支,佛子怕接了签子之后奉玄把蕈子都让给他吃,没有接签子,捉着奉玄的手腕吃了蕈子。
奉玄笑他,说:“怕什么?”
佛子说:“吃一个就够了。我不吃蕈子的,不信你问我母亲。”
奉玄说:“哦?”他自己吃了一块蕈子,觉得滋味还行。新鲜蕈子滋味鲜美,虽然用油煎过,却又用冷茶洗过,吃起来不觉得肥腻。他又叉了一块,伸手喂佛子,佛子说:“最后一个了。”说完还是吃了。
枕流药师下山早,奉玄和佛子走了一会儿,竟然在街上碰见了她,她在街上看灯,正在看一个丑得颇有个性的虾蟆灯笼,佛子看见母亲,叫了她一声。
佛子长得像父亲也像母亲,他的鼻子生得好看,几乎和母亲的鼻子一样。奉玄每次看见佛子和枕流药师站在一起,都觉得眼睛很舒服。
枕流药师要过桥,佛子出于礼仪伸手去扶母亲,枕流药师说:“等我能活到七老八十你再扶我吧,那时候你不想扶都不行。”枕流药师看见自己儿子时就看了奉玄,和奉玄打了招呼,奉玄问枕流药师佛子是不是不吃蕈子,没想到枕流药师说:“他是不吃。”
枕流药师俗姓杨,名字取《湛露》中“令仪”二字,本来是安德杨氏人——安德杨氏自汉代时已是高门,后来成为北地河阳众贵族之首,族中出过的高官与才子不可胜数,是实实在在的北地旧贵。许朝太祖起兵,前朝皇帝禅位,安德杨鸣谦作为前朝重臣,带头支持许朝太祖,成为许朝开国宰相,被太祖称为“吾家王导”。
枕流药师的父亲杨纯嘏是杨鸣谦的长孙、如今的魏国公,官职位列三公,素有谋略。魏国公平生最爱女儿,一旦听见别人议论自己的女儿,就说:“干卿何事!”因此被一群长安无赖子弟送了个“干卿何事公”的诨称——枕流药师出身高贵,在家当女儿时有父母疼爱,离家时也得到了父母的支持,自己游历南北十余年,身上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爽朗和自信,令人看着她时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变好了。
枕流药师在自己儿子背后拍了拍,说:“别看现在这么高的人啦,以前还是个孩子呢。”她和奉玄说:“佛子十几岁的时候和我去岭南,在哀牢山附近吃过一次烤蕈子,吃完之后,他忽然和我说:‘母亲,前面有好多小人在跳舞,’我左看右看也没看见跳舞小人,怕他是遇见鬼了,就问他还没有没别的,他说没有。等我们走到一户农户家里,我又问他,他说还是能看见小人,我就问那农户能不能看见,那农户说:‘不好了呀!这孩子肯定是吃了没熟的蕈子,这是要去鬼门关了呀!你快克棺材铺吧!’我这才知道他是中毒了,逼他喝了两碗大黄汤,让他把吃过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他吐完在床上躺了两天。那次之后,他就不吃蕈子了。”
枕流药师爱笑,想起儿子小时候的事,觉得自己粗心得好笑,讲完自己笑了笑,问奉玄要不要在山下住一夜。奉玄下山前特意和师父说了自己还会回去,让师父给自己留门,不要锁上,因此就和枕流药师说自己还要回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