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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龄是武家子弟,少时长在富贵繁华的长安城里,虽然后来落草为寇,骨子里仍然保留着京洛人士的傲气,住在深山之中,吃穿用度仍带长安风气。奉玄看见水殿外的灯笼架上挂着灯笼,离近了看清了那灯笼的样子:那些灯笼有些像太极宫中的宫灯,每个灯笼顶上都装有小亭,亭有六角,亭下罩有缎子垂罩,每个亭角各自垂下两条彩绦,两条彩绦被镂花金片串在一起。绦子随风微动,金片闪着光也微微摆动。

旧时衣香旧时灯,如今不像身在惊悚可怖的尸疫道中,倒是像身在一场京洛旧梦里。做梦的人是李延龄,可李延龄也知道梦总要醒,所以他想离开。

水殿之前地方狭窄,灯架下守着流人士兵,卢州士兵只能站在长廊上,无法靠近水殿。奉玄和佛子站在殿门外,士兵不许二人进入,要二人解刀,在二人解刀后查验了二人的衣袖和靴子。

水殿中坐了五个人。水殿之下设有炭槽,地面温暖,众人席地而坐,看见抚子内亲王走进来,其中四人站了起来。坐着的那人依旧坐着,胳膊放在凭几上,斜眼看着抚子内亲王和贺兰奢。

李延龄借抚子内亲王自重,说:“诸位兄弟,这是抚子内亲王,是我在长安时结识的故人。”

不待其他人开口,斜倚着凭几的男人笑了一声,说:“原来李哥的故人是个瞎子。”他坐直了身子,说:“李哥说要让我们和日本国内亲王见一面,这怎么见,你的故人看不见呐。”

贺兰奢皱起了眉。

李延龄呵呵一笑,说:“结义为兄弟,三弟,你还是要对我恭敬一些,对我的故人恭敬一些。”

被李延龄称为三弟的人站起身,对抚子内亲王说:“内亲王殿下,你是真瞎还是假瞎?我怕你看不见我,往后记不住我的恩情。”

李延龄的语气里暗含警告,“三弟。”

抚子内亲王说:“肉眼不在,心眼自开。我可以听声识人,郎君如何称呼?”

“怎么称呼?殿下叫我‘哥哥’就好。”

李延龄额头上青筋暴起,他说:“三弟,你过来。”

“怎么,李哥生气了?李哥非要离开妫州,我的气也大得很。”

“那你出来和我说,何必打扰客人。”

“李哥心意已定,我说什么,你难道会听?”

“你不说,我肯定不会听。”

“好,我说完就走!我堂堂男子汉,不稀罕哄一个小娘们儿高兴。”那人说着就向李延龄走过去。

李延龄负手转身走到殿外,那人跟着他走了出来。

奉玄和佛子尚未进殿,看着李延龄和他的义弟走出来。

“三弟。”李延龄说:“我们兄弟之间,你对我是真的不满?”

“李延龄,你专横独断,你要走就走,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我绝不走!”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呸,我看不起你。”

“你要留下,好,好。”李延龄说:“你往前走,走了就别回来。”

李延龄的义弟立刻就走,李延龄忽然抽出士兵的刀,一刀砍下了自己的结义兄弟的头。热血溅在李延龄身上,殿中守在门侧的婢女尖叫。李延龄抓着头,冷眼看向殿里,问:“谁还不满?”

“大哥……”

“谁还不满!”李延龄将刀还给士兵,用手帕擦了手上的血,“窝在一个破山头,就觉得满足,我李延龄没有这样窝囊的兄弟。”

殿中寂静无声。血腥味弥漫开。

“老话说‘兄弟齐心’,咱们是兄弟,不能不齐心。”李延龄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对士兵说:“扔到水里。”他看向众人,说:“今天大家说话之前,都要记着,水里有什么。”

士兵将尚有温度的尸体投到了水里,水面发出“噗通”一声。

李延龄抓着头说:“鄙人管教无方,让殿下见笑了。”

抚子内亲王通过声音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额上流下冷汗,说:“大人,故人重逢,不必动气。”

“是啊,何必动气。”李延龄重新入殿,手中的头不停滴血。

“各位兄弟放心,我进了殿,身上不带刀,今天我们叙叙旧。诸兄弟,别站着,坐。”李延龄看了门口一眼,说:“客人身上要是没有武器,就快点让客人进来。”

士兵放殿外的奉玄和佛子进入殿中。

李延龄将断头放在了刚才被他称为“三弟”的人的几案上,那颗血淋淋的头大睁着双眼,警示着所有水殿中的人。

一个婢女吓得晕了过去。

李延龄说:“都滚出去!”婢女们吓得跑了出去。

水殿正中铺了地毯,两侧铺有长席。奉玄低头,数出了毯西第六块砖。他们的剑就在砖下。今夜恐怕不会轻松度过。

“大哥不必生气,婢女不堪使唤,酒我们自己能倒。”座中一人说,说完转头,对奉玄和佛子说:“公子,不妨摘了帷帽。”

韦衡担心流人探子见过奉玄和佛子,在奉玄和佛子出发前,嘱咐他们二人,尽量戴上帷帽,在必须摘下时再摘下。

奉玄和佛子摘了帷帽。两人穿着同样的衣服,摘下帷帽后,座中诸人发出“好相貌”、“连璧”的赞叹,几声赞叹缓和了氛围,冲散了刚才的惊变带来的恐惧感。

李延龄请抚子内亲王坐在自己身侧,贺兰奢站在抚子内亲王一侧。李延龄看抚子内亲王身侧站了人,就请奉玄和佛子站在自己身侧,将他们与抚子内亲王和贺兰奢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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