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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出言道:“小韦将军,夜深了,该让吾友休息了。”

“是我说的太多了。奉玄醒了就好。”韦衡的影子映在屏风上,奉玄看向屏风,头晕眼花,看那影子似乎也是几层重影,他猜不出韦衡的神情。

韦衡对奉玄说:“我知道了你落水的原委,贺兰奢杀了王钟。奉玄,你帮过王钟,我只问最后一句:知道是王钟推你时,你觉得委屈么?”

奉玄看着屏风上的影子,并不说话。

当奉玄在余光里看见把自己推进尸群的人是王钟时,奉玄甚至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当醒来后佛子提起贺兰奢时,奉玄没有去想贺兰奢踹来的那一脚,只是想起了身后年迈的王钟,想起了王钟落入水中的头,大张的双目、染血的花白头发,他替王钟辩解:一位老者希望自己活着,活着回去看一眼家人,他只是想活着;死后万事皆消,他已经死了。

可是他奉玄就不该活着么,为什么要把他推出去……?!

贺兰奢忍受不了背叛,在暴怒中一剑削下了王钟的头——如果王钟活着,他又该如何看他。奉玄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

奉玄的沉默已经给了韦衡答案。

韦衡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奉玄感谢他不曾越过屏风来观察自己的反应。

韦衡说:“奉玄,我提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不痛快,也不是想笑话你替王钟免责做得太傻。这种事你不是第一个经历的人,我姨母、我、你师姐都遇到过这种事。我姨母曾说:不可负天下人。德是你施的,你或许没想着别人必须以德报德,但是也没想过别人能以怨报德,可如果你要当一个有德的人,那施德就只是施德,不能去计较后果。王钟做了什么是他的事,与你无关,你想明白了就放宽心。”

奉玄捂住脸,问:“为什么说这个?我明天就能忘了。”

“如果我不说,你忘不掉,这件事会像一根刺扎在你的心里——因为我曾经觉得委屈,我恨了很多年,恨到夜里睡不着。我和我姨母在这卢州被人敬重,也被人恨得厉害,可我要救人时,只能一起救,恨我的不恨我的都得救。你要是要救人,就不能计较后果,这是你早晚要明白的事。”

有人会以怨报德。这是他早晚要明白的事。

作者有话说: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曹植《美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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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里佛子给奉玄渡了一口气

报德3

“原来你很爱哭。”

刮了几夜大风后,天气愈发冷了。十月初一,韦衡下令整顿军务,除抽调的士兵外,军营中所有人可以休整两日。韦衡没时间休息,带兵连夜去了启水县,韦衡巡视范宁郡,几位参军带被抽调的士兵去各县加盖避寒的茅舍。

天色一直不曾大亮。军营休整,辰正时军中才吹响军角,没过多久,天上下起了寒霰。奉玄在军角吹响后才醒了过来,穿衣洗漱后走出营帐,发现营帐上和地上落了一层极其细小的冰珠。

代旺从表姐那里回来,看见奉玄站在风里,立刻跑了过去。代旺的表姐在军中帮人浣衣,韦德音出任卢州主将后下令每个月给浣衣者发一盒护手香脂,十月到次年一月每月发两盒。代旺的表姐舍不得用护手香脂,存下来两盒,冬天军中士兵手足皲裂,常常有人买香脂,代旺的表姐将香脂交给了代旺,让他帮着在军中卖掉,换一些小钱。

奉玄只披着一件绸子外袍。奉玄病了几天,代旺远远看见他时,只觉得他又消瘦了几分,本就清晰的下颌线似乎也显得更加分明。其实奉玄穿得不少,穿了两层里衣和一件墨绿色的袍子,又披了一件镶黑边的薄绸宽袖袍。白绸轻软,风吹衣动,飘然欲举,代旺没见过奉玄拔剑,他一直觉得奉玄是个风一吹就能吹走的单薄修士。奉玄穿了一身冷色,代旺跑过去对奉玄说:“公子呀,你怎么出来啦。吹了风受了寒,再烧起来就不好了。”

奉玄说:“我出来透气,帐中药气有些重。”

代旺说:“再披几件衣服再出来嘛。”

寒霰时下时停,奉玄觉得有什么东西擦过自己的眼睫毛落了下来,于是伸出手,几粒寒霰落在他的手上,化成了水。

“我这就进去。”

代旺拍了拍落在自己身上的细小冰珠子,说:“公子,你要不去找你朋友吧,他起来了,我回来时见到他了。你去他那里歇一会儿,我撩开帘子,散散药气。”

“好,麻烦你了。”

奉玄冒着寒霰去了佛子的营帐。

佛子撩帘迎奉玄进来,奉玄进帐后发现贺兰奢竟然也在。营帐中的障子上垂着一件浅紫色袍子,聊以挡风。奉玄见过那件紫色袍子,烟紫面灰里,晚上不出门时,佛子偶尔会穿那件袍子,他穿紫色衣服时很好看。床上铺着两件袍子,佛子正在熨衣服。军中的金斗不多,贺兰奢等着拿金斗回去熨烫自己的衣服。

贺兰奢看见奉玄进来,看了他半天,什么话都没说。

奉玄嗓子不舒服,说话很少,见贺兰奢不说话,自己也不开口。

贺兰奢在榻上坐着,没带着剑。榻边的小香炉中燃着“未敷莲华”香,香气清淡,几缕云烟袅袅逸出,在云烟之后,贺兰奢就那么乖乖坐着,他不皱眉时,丝毫看不出往日杀人不眨眼的狠戾模样。

佛子问:“师弟怎么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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