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没吭声。
他听得懂张喜的意思,这是一个前辈对他的殷切希望。
汝颍一体,张喜当然希望他能得到天子重任,最好能代替赵温,成为汝颍人在朝廷的领袖。
但他同样清楚,天子对他的期望也许很高,信任却未必。
尤其是经过这件事之后。
荀彧出了一会儿神,突然说道:“张公,你说,天子现在最信任谁?”
张喜有点茫然,自言自语道:“这可说不清楚。之前应该是杨文先,出了这样的事,可就不好说了。”他忽然一拍手掌。“对了,蔡昭姬啊,她不是一直跟在天子身边,撰写起居注么?”
荀彧觉得有理,却意犹未尽。“还有么?”
张喜叹了一口气。“文若,我跟你说,天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本来就难相信人,再遇到这样的事,怕是谁也不肯信了。要我说,这士孙君荣就当不得大任,指望他以太尉掌兵……”
荀彧下意识地瞅了张喜一眼,想起了荀攸的话。
张喜却以为荀彧另有深意,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身为大臣,在背后非议同僚,的确不该。若不是将荀彧当作乡里后生,寄予厚望,他也不会半夜跑来说这些闲话。
张喜自觉失言,荀彧却心神不宁,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正当张喜想起身告辞时,荀彧忽然说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张喜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谁?”
“弘农王夫人。”
张喜想了想,点头表示附和,随即又道:“可是……他们是嫂嫂与小叔,不太适合经常见面吧?”
荀彧摇摇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天子既失怙恃,又亡长兄,如今也只有弘农王夫人与他亲近些。丧乱之际,当以大局为重,岂能拘于俗礼。张公,你说呢?”
张喜打量着荀彧,眼神有些异样。
他觉得眼前的荀彧和他印象中的荀彧有些不同。
不仅是由弘农王夫人出面劝说天子的建议,荀彧接任河东太守这件事就挺让人意外的。
身负王佐之才,又是汝颍名士年轻一辈领袖的威望,荀彧不应该直接成为天子心腹,成为左右近臣么,怎么会成为一郡太守,还那么心满意足地跑前跑后。
他究竟在想什么?
一举两得
“弘农王夫人?”赵温抚着胡须,神情愕然。
张喜埋头喝粥,装作没听见。
他昨晚就觉得这个主意不靠谱,建议荀彧不要和赵温提,但荀彧固执已见,趁着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提出来。果不其然,让赵温笑话了。
荀彧耐心的解释道:“丧乱之后,熟悉宫中规矩的保姆、宫人都流失了。皇后年少,对政务、朝局也不太了解。如今能得天子信任,又能劝说天子的也就是弘农王夫人了。进攻范先的任务由卫尉承担,总不能让天子一直滞留城外吧,还是请弘农王夫人出面,尽快劝说天子回城为宜。”
赵温咂了咂牙。
年龄大了,牙齿有些稀,肉丝卡在牙缝里,有点难受。
天子赌气,不肯回城,这的确不合适。
可是让弘农王夫人去劝,同样不合适啊。
且不说叔嫂关系,不宜过于亲近,向天子进谏应该是大臣的事,怎么能由一个妇人代劳。
这事都怪士孙瑞行事不当,搞得天子对所有的公卿大臣都有意见,越劝越拧巴。
最受天子信任的太尉杨彪都碰了壁,其他人估计也没什么用。强谏只能表示他们尽职了,却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弄不好反而会激化矛盾。
“事急从权,下不为例啊。”赵温再三考虑后,还是接受了荀彧的建议。
荀彧点了点头。
正在喝粥的张喜微滞,随即叹了一口气,继续埋头喝粥。
——
唐姬赶到城外的时候,刘协已经和一群郎官出猎去了。
蔡琰说,天子可能要到天黑后才回来,要是急的话,不如我们去找他。
唐姬觉得可行,便邀蔡琰共乘一车,出营去寻天子。
蔡琰却说,行猎之处是浅坡,乘车不如乘马。
唐姬也不是矜持的人,欣然同意。
蔡琰请示了皇后伏寿。伏寿也在营里闷得无聊,又听说唐姬来了,静极思动,便与唐姬、蔡琰一起换上胡服,骑上马,出了大营。
正值深冬,营外天地寥廓,草枯树索,远处山峦顶端的积雪隐约可见,自有一番苍凉之意。
想到来意,唐姬触景生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还不清楚唐姬来意,一肚子狐疑的伏寿见状,顺势问道:“嫂嫂为何叹息,莫非遇到了难处?”
唐姬看着伏寿,心生羡慕。
即使是在如此乱世之中,伏寿身边依然有父兄相伴,照顾好天子就万事大吉,不用考虑那么多身外事。天子遇到了那么多麻烦,她也一点不用担心。
“皇后有所不知,天子滞留城外不归,城里的公卿们坐立不安。我若不能劝天子回城,只怕他们明天都会赶来死谏。”
伏寿茫然。“天子在此,是为卫尉掠阵。卫尉未胜,天子岂能回城?”
蔡琰与唐姬相视苦笑。
“皇后,卫氏已经请降,卫尉移营范氏庄园,正在部署进攻事宜。天子已无掠阵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