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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墨的阴云笼罩那一方天幕,雨水随之而来,打湿了窗外泥泞的土路。政停遇浓眉深蹙,年轻桀骜的青年一点不耐烦现在的处境,掉漆的桌,缺胳膊少腿的椅,空气中隐约发霉的味道,与他一身高定格格不入。
稻香村,一个他这种人不会正眼看,也本不该踏足的地界,如今硬是被家里的糟老头子逼来了这里。
政停遇还是不太会隐忍的年纪,表情阴沉带着怒容。
他没坐,屋里没人敢坐。包括今天死了女儿的苏禾她爹苏强。苏强佝偻着身子抓着瘦叽叽的小孩的肩膀将人推到自己跟前,黢黑的手指甲带着不知多久没洗过的泥垢。他想让政停遇看看他女儿生的种,顺便……再把他这岳父给认了。
再说苏禾此人,是政停遇最不想回忆的人,死者为大在他这里根本不顶用。
也是,一个被政停遇的死鬼老爹硬塞到中了迷药的便宜儿子床上的,在他眼中,能是什么好货色。
政停遇早已挥去的脑海里关于那个耻辱夜晚的记忆,又在面前这个矮小瘦弱的小孩面前重现。他注视着这个被政郢故意留下来的“血脉”,这无疑是他老子给他的下马威,政停遇嗤笑一声,眯着眼看小孩红肿的手指紧紧攥着不合身的裤边,大眼睛确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有意思。
政停遇话到嘴边,又忽然改了口:“你的账,清了。”
不及苏强扯出满是沟壑的笑容,便听到男人冰冷的声音:“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苏强交握的手一僵,嘴唇咕哝着还想说什么,被青年一双下三白的眼吓住,但他又想起这几年不停向苏禾讨要的赌资,足以证明他手下这个小崽子的亲爹家底多厚。他女儿可是死了,单单是借的几十万高利贷清了,那哪够啊。
苏强知道小崽子要被带走了,于是更加紧地扣住了小小的肩膀,力道很大,但是小孩没有吭声,他怯怯的、渴望又可怜的眼神仿佛不会被外力改变,不动如钟。
“我养了我这个乖外孙这么久,也不容易……哎呦您看,咱们好歹也算亲家,今后还能多走动走动……”苏强精明浑浊的双眼加上那谄媚恶心的笑,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政停遇意味不明地扫视了他一眼:“哦?你想怎么着?”
苏强一听有戏,嘴角不受控制的咧开,又赶忙压下,道:“哎呀贤婿啊,我这手头啊,最近有点紧……”说话间双手来回搓着,故意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行。”气质冷漠的男人今天意外地好说话,他偏了偏头随口道了句:“把车上那个箱子拿过来。”
很快保镖将一个大箱子带了过来。看金属手提箱的大小厚度,里面至少有几十万吧,苏强兴奋的手都有点抖,浑然不觉有人走到他身后。
保镖简练的动作后,苏强伸手接过箱子一顿,直接向后栽去,掀起一阵尘土。
政停遇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终于执行起了他那死鬼老爹下达的任务,把他“亲儿子”带回家。
政郢是知道怎么戳自己儿子心窝子的,也是,两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按政家老爷子话说,甚至孙子比儿子更胜一筹。
这个瘦猴儿便是政停遇玩男孩被发现之后直接出柜的产物——强行被塞了女人。这是挑衅政郢威严的结果,但也是老爷子默许的。
政停遇来这破地儿压不住火气,也压根无所谓什么血脉不血脉。一个愚弄他的东西,他本意是直接了结了得了。结果这个小屁孩还真是一副……的样子,见到他就盯着看,一点没有这个年纪小孩的哭哭啼啼。按照他的脾性,但凡听到一句尖叫,政停遇进门就该把这个兔崽子宰了,管他什么亲儿子不亲儿子的。
此时见到苏强倒地上了,刚刚除了眼睛一动不动的小人,反而朝着政停遇笨拙地跑来。
甚至现在手都勾他爹裤腿上来了。
啧,脏兮兮的。
小孩倒是一点不怕被这个二世祖太子爷踢飞,在那双一点温情没有的眼睛下,他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问:
“你是,谁?”小孩子说话结结巴巴的,4岁了,连话都说不好。
政停遇心里冒出一点怪异的感觉,他这时候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不甚熟练地把小孩提溜起来,走了几米嫌累得慌,又捞起来搂在怀里往外走去,身后的保镖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低头,离的最近的提着密码箱紧随其后。
政停遇一面嫌弃这破小孩扒拉他衣领的脏兮兮的小手,一面哼了一声:
“老子是谁?老子是人贩子。”
政停遇一边觉得这莫名升起的虚假温情来的稀奇,一边把人随手撂到车后座。说是撂,但也没让小孩真的东倒西歪。他自个儿也大刺啦啦坐着,随手拍拍身上的脏污。
得,洗不掉。
车上开着空调,关上门就把雨水和微凉的寒气隔绝在外了。政停遇把自己昂贵外套随手一脱扔在一边,又瞄到一直偷看他的小孩,顿了一下,马上把脏小孩的衣服扒了一件,眼见着里面也是一件破破烂烂的脏衣服,像从垃圾堆捡的别人不要的汗衫,别提多寒碜。
政停遇虽然没说多待见这便宜儿子,但现在他看着都牙酸,敲了敲前面的椅背嘱咐丁秘书买小孩衣服。
眼观这小孩从听到他说是人贩子之后,反而没那么怕他了,也是奇了,不过可能压根也不知道什么是人贩子,只是本能地觉得身旁这个像山一样的男子好接近。
先是像石墩子那样抱着手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眼见着政停遇手搭在自己眼睛上养神,自己挪挪小屁股,一点点往政停遇这边挤。政停遇装没发现,闭着眼睛养神。
直到小孩碰了碰他垂在大腿边上的大手,不太流畅地说:“叔,叔,痒……”
政停遇跟老头闹了几天,头天才被下了死命令非逮着他来把人带回去。即便他这种太子爷来南省有专机接送,可小地方地广人稀的,道路也没开通到多少,他们一行人这乡里别来又费了好一番功夫,他年轻归年轻,眼睛下面照样青黑一片。
此时听到噪音,只觉得烦不胜烦。
政停遇手背用力往后撩了下头发,带着怒气:“他妈……”
睁眼还是这个小孩,他将将要骂出口的脏话戛然而止,面对这张不甚白净的脸也不知道像谁,无辜的样子莫名可怜兮兮,让日天日地的政停遇突然产生了一点负罪感。
他沿着手上的触感看过去,小孩的手一直在蹭他的手指。政停遇皱着眉头捉起来,五个指头肿的跟个小五指山似的,不乏几个已经流脓结痂的红点。
政停遇难得地对那对过世的父女产生怨气,只生不养,什么玩意儿。
政停遇头一次这么细心对待别人,动作堪称温柔,但还是挠地小孩急叫:“痛,痛!”
政停遇瞬间放弃刚才的那点同情,丢开了这只手。不耐烦地叫丁助一会儿在药店买点药膏回来,他要给小孩烦死了。
原本也不是他想生的,他一同性恋生个屁的儿子,现在这个小孩还要丢给他养,他再一次骂政郢脑子有病。车里静静的,没人敢搭理他的话。
又见这小孩自己拿着小手在呼呼地吹,又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政停遇弯下身子凑近一点,就听见来来回回那几句“痛痛,飞走、了……”
政停遇突然想起了苏禾,他这一路上就没想过这个人,毕竟人苏禾确实死地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话估计也就苏禾能对小孩讲一讲了。
这么想着,他思绪飘远了一些。政郢买通了苏禾生下一子。苏禾又自己带着还在培育箱的孩子跑路偷偷了,消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