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萧关东面的几千豪强部曲,根本不在邓艾的计算之内。
他本人是一个非常自信之人。
不然历史上也不会万余人马就敢偷渡阴平,摧城破寨,逼降蜀国。
“今日之战,不斩杨儿,我父子必不生还!”邓艾红着眼振臂而呼,六十多岁的人了,却比寻常青壮更为激愤,仿佛他的躯体中蕴藏着澎湃的战意、无尽的渴望。
“愿随将军死战!”将校们单膝跪在面前。
“死战!”萧关上,几千士卒举起了刀矛,刺向冬日里湛蓝的天空。
呼喊声传荡的很远,逆风拂过弯月一样的凉州军营垒。
这些营垒仿佛一把镰刀横在萧关之下,邓艾若想突围,则必须直面这把镰刀。
呼喊声也传入杨峥耳中。
对凉州而言,邓艾是最后的考验。
关东诸将,没人比他更凶猛,也没人比他威胁更大。
邓艾在陇右深耕多年,忠心耿耿,是司马家真正的栋梁,比司马孚、司马望更重要,为司马氏看守西门,自己种粮自己吃,自己养兵自己练……不费司马氏一粒粮食。
“将军,敌人进攻了!”庞青提醒道。
“守!”杨峥回以一个字。
“敌弱我强,为何要守?”刘珩不解道。
其他将领也有相同疑惑。
很显然,凉州步骑更擅长攻。
如果杨峥只是一个将领,一定会主动出击,与邓艾决一生死,来个轰轰烈烈,以凉州军的精锐、士气,已方胜算至少有七成。
但这只是账面上算法。
现在杨峥是穿鞋的,邓艾是光着脚玩命的,他的长处不正是玩命?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立于不败之地,以待敌之败也!邓艾势穷,亡命一搏,不可小觑。凭借营垒消耗邓艾士气,先防守,后反击,降低我军伤亡,才是上上之策。”现在的杨峥已经不是一个将领,而是一方统帅、一方君主。
稳稳吃掉对方,才是最优选择,也是对麾下将士的性命负责。
“将军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刘珩懒得多想。
“放心吧,这一次邓艾必死无疑!”杨峥自信道。
战鼓声、号角声在帐外激昂起来。
对面的呼喊声仿佛潮水一层一层的汹涌。
南面,邓艾军十几个步卒阵列挺着长矛向前推进,左翼数千骑兵游弋,奔进中扬起环首刀,看其装扮,应该是陇右的羌骑。
不过在杨峥看来,更具威胁的是萧关之下,一杆“安西将军邓”的大旗高高扬,数千步卒肃立旗下。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阵列,仿佛一群乌合之众。
只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杀伐气势,远远超过了南面耀武扬威的万余步骑。
凭邓艾这两个字,杨峥就不得不慎重对待。
“放!”营中传来几声大吼,几千把强弓硬弩应声而发。
密集的箭雨仿佛鸦群一样从大营中升起,飞向天空,然后滑落,或钻入血肉之中,或插在黄土上。
对面的呼喊声顿时变成一声声错落的惨叫。
整齐的阵列人仰马翻。
经过铁坊改良的弓弩羽箭,射程更远,穿透力更强。
而南面几个布阵中,披甲率并不高。披铁甲者更少,多是皮甲,一些羌骑身上根本就没有甲。
死在箭雨之下的人不多,但只要受伤,在这战场上比直接死亡更为可怕。
不是被友军踩踏至死,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流干,绝望而死。
“放!”第二波箭雨应声而起。
不过这一次,敌人步阵有了准备,纷纷竖起了圆盾,杀伤有限。
“继续放箭!”杨峥下令道。
这一战有鲁芝杜预二人坐镇后方,各种辎重源源不竭的运来。
比起数年前的乞丐生涯,现在的杨峥可谓财大气粗。
不求能射死多少敌人,只要能伤到他们,迟滞他们的进攻即可。
箭雨仿佛永无止境,黑压压的一次又一次覆盖天空。
地面上仿佛凭空生出一大片芦苇。
血水从芦苇丛中缓缓流出。
杀伤力虽然有限,但带给敌人的心理冲击却是无穷无尽的。
不过,邓艾军的坚韧也超出了杨峥预料,付出七八百人的代价,敌人依然向前推进。
不,不是邓艾军多坚韧,而是这片土地上的战士,自古以来就异常坚韧。
但凡上层建筑有点人样儿,他们便能开拓出一个又一个强盛王朝。
宿命
这场大战是宿命之战。
杨峥的命运在这一战,邓艾的命运也在这一战之中。
西军胜,则杨峥彻底挣脱司马家在雍凉的枷锁,凉州便不只是凉州,这是一个集合了西北所有优势的强大势力。
东军胜,则邓艾将如史书上记载的一般熠熠生辉,凉州强劲的上升趋势将被拦腰截断,同时也为司马昭泰山压顶做好了所有铺垫。
这一战,不仅仅是争夺陇右。
战场之外,无数人也在眺望萧关的方向。
西平城中,满头苍发的鲁芝在侍卫的搀扶下站在城墙上,望向东面。
姑臧城中,杜预百忙之中抽出一丝闲暇,站在阁楼上,望向东方的天空。
豲道城中,卫瓘在北城楼上,捻须,半眯着眼看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