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淮南水军,依颍水立营,彼若攻我,水陆相依,仲达必败。”王凌也是知兵之人,当然也在防备着司马懿。
但人老了,耳朵也软了,沉迷在司马懿与洛阳诸士族的吹捧中不可自拔。
很多人上了年纪之后会性情大变。
由果决变得迟疑,由明慧变得昏聩。
“司马懿用兵多诡诈,岂会正面强攻?当初曹爽就是轻信了司马懿,放下兵权,三族夷灭,父亲不可糊涂!”
“为父岂会如曹爽一般?我儿大可放心,今与仲达对峙,亦是为我王家谋个长远。”王凌极有自信。
父子二人正在交谈之时,斥候却忽然从南面急奔而来,刚一下马,就扑进中军大营。
“太尉,大事不好,扬州刺史诸葛诞合肥兴兵,攻打寿春!”
“什么!”王飞虎睚眦俱裂,“早知这贼子包藏祸心!”
王凌却一屁股瘫坐在软塌上。
再无刚才的自信。
寿春是其大后方,诸军粮草皆由其供应。
而王凌在起兵之初,也一再邀请诸葛诞。
孰料诸葛诞既不应承,也不拒绝。
王家与诸葛家本来就是姻亲,诸葛诞还是大将军曹爽的故旧,夏侯玄的挚友,就算不一起举兵,至少也不会背后捅刀子。
士族有士族的一套规则。
无论这场大战胜负如何,诸葛诞都是胜利者,完全没必要亲自下场。
王凌脸上渗出冷汗。
他太相信士族的规则了,却不知司马懿正是规则的破坏者。
寿春有四子王明山驻守,只是孤城一座,能守多长时间?
只要寿春被围的消息传来,王凌军便会立刻崩溃。
有司马懿盯着,他想回防都不可能了。
南军一动,北军趁势掩杀……
“大胆贼子,谎报军情,当斩!”王飞枭拔刀在手,挥刀斩下。
斥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人头就带着惊疑的表情落地。
王飞枭须发皆张,提着人头看了老父一眼,大步走出帐外,“司马老贼父子挟持天子,祸害国家,愿赴国难者,当随吾共击之!”
秋风忽然有些寒凉。
而王飞枭的呼喊声中透着莫名的悲怆。
绝大部分士卒依旧懒散。
但王氏父子镇守淮南十余年,忠志之士还是有的。
四五百人聚集在王飞枭身边。
“诛杀国贼之时,便是与尔等同享富贵之日!”王飞枭不得不许诺。
又有百余人加入。
而其他的人目光都躲躲闪闪。
莫大的悲哀在胸中涌起,王家就这么败了……
王飞枭跨上战马,向北举起了长槊,“大丈夫岂可坐以待毙乎!”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中军大帐里的人听的。
王凌一直呆呆的坐着。
汉魏以来,司马家其实一直是二流士族。
他王家才是顶级门阀。
帐外喊杀声大震,马蹄声、高呼声、撞击声渐次传来。
但也只是维持了短短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声音都停息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贾充带着王飞枭的尸体来到王凌面前,一脸悲痛,“伯父节哀,太傅将奏请天子,赦免兄长,追谥为壮侯!”
曹魏被追封为壮侯的先后有张郃、徐晃、曹休、许褚、文聘、庞德。
皆是赫赫有名的大将。
王凌久久不语。
贾充缓缓道:“司马公还在等伯父回音。”
王凌长长叹息一声,拿起笔和简,言辞卑下的写下一封请罪信。
贾充眼神落在最后几句上,“……知此枭夷之罪也。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子也。”
堂堂一国之太尉,居然卑躬屈膝的向司马懿请求饶命。
此刻的贾充心中充满了对王凌的鄙视,对司马懿更加敬畏起来。
王凌写完信后,又令掾属王彧送还杨州都督的印绶和假节钺的仪仗。
自缚迁往北军大营,司马懿当着南北两军的面亲解其缚,交还印绶和仪仗。
被王飞枭的壮烈赴死鼓起的士气,又化为无形。
缓缓放下武器,走出南营,被北军控制。
司马懿当即赦免淮南将士之罪,令青壮各归其家。
颍水之上,感恩戴德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绝大多数人被赦免,唯独王凌没有。
淮南军归降之后,王凌连司马懿的面都见不到了。
王凌忐忑不能自安,屡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只得在大帐之外高呼:“公只需以折简召我,我何敢不至邪?何必引军来乎!”
司马懿在帐中大笑:“君非折简之客也!”
王凌如坠冰窟,前两日司马懿还口口声声共同辅政,匡扶大魏,转眼就背信弃义。
“公负我!”王凌的喊声忽然变得无比凄惨。
良久,司马懿的声音悠悠传来,“我宁负君,不负国家!”
此时此刻,他忽然感同身受曹爽的绝望。
第二日,王凌便被六百步骑护送前往洛阳。
最后的一刀没有斩下,人依旧抱有一丝侥幸。
王凌向护送将领要钉棺材的长钉,将领快马向司马懿禀报,司马懿当即送去长钉和一副毒药。
王凌于贾逵庙前服毒,死前高呼:“行年八十,身名并灭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