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反复几回,小老虎都被他折腾累了,眼睛一眨一眨的,稀里糊涂地拱到张之维怀里,然后睡着了。
张之维终于发了善心,不打搅它的好梦了,抱着它,走到门口,依靠在门墙,静静地看着月色流淌下来流到林观音的脸上。
她融进月色之中。
七年时间太长了,远远超过他们认识的时间,时间总能冲淡一切东西,虽然当年和林观音一起经历的东西依旧历历在目,但是当时的心绪早已散掉了,张之维有时也在怀疑自己是否还喜欢林观音,后来在漫长的时间里,到底对她是喜欢多一点,还是因为那场无可挽回的惨剧和无法兑现的诺言而愧疚多一点。
当然,这些东西都不重要。
这些都随着林观音的消失散掉了。
他当年金陵城等了很久,林观音若真的是鬼,那没有归处的她必然会四处寻找张之维,于是张之维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就是怕林观音一醒来找不到他。
可事实证明,林观音不是鬼,她附身在周莲身上,成了人,死了就是死了。
他要找林观音就只能跳进长江里,从被染红的血江里感受林观音的存在。
在太阳升起的那刻,他才彻底接受了现实。
林观音死了。
并且永远都不会回来。
即便,她曾经是一只无所谓生、更无所谓死的鬼怪。
张之维回到龙虎山时跟张静清谈过林观音的情况,可就连这位继承了先代所有记忆和手段的天师度的张静清也无法回答他。
张静清总可惜他停下来了,于是时常与他说:“之维,你得学会放下。”
放下?
说实话,这其实跟放不放下无关。
在那场入世的旅途中,他早把林观音这个人放进了他修行里面,成为他修行的一部分。
而,林观音这个人从他意识到死亡的那刻起,就从修行的一部分分割出来成为阻挡他修行的一座大山,他如何也越不过的一座五指山。
他是因为林观音入的世。
可也因为林观音,他再也越不过那座高山,沉沦于红尘之中,再难出世了。
而不是说,放下那些东西,他就能越过这座山的。
林观音是他修行的缘,也是劫。
渡不过去很正常。
张之维对此很坦然。
他出世能出的很随性恣意,入世也同样如此。
出不了世,那便算了,没必要强求。
只是,随着他这种态度,林观音便构不成他的执念了,他越无所谓,林观音在他心中就越模糊。
只有偶尔的噩梦时才会想起来。
而既然林观音在他心里模糊了,那么对这个人的一切感情自然也就模糊了。
他分不清喜欢和愧疚了。
哎,不过算了。
他抱着小老虎想着,至少林观音活过来了,那便让她这一世好好活着吧。
他在内心深处,终归不希望林观音伤心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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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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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维等在客栈许久,直到夜空降下繁星,田晋中才回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大夫,他穿着长衫,带着眼镜,气质沉稳从容,长得却很眼熟。
那是王子仲。
也是,这世道大半夜还愿意出诊的也就只有王子仲了。
哦,不对,还有一个端木英。
只是……端木英现在自身难保,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王子仲。”张之维先开口。
他自回到龙虎山后,就很少离开江西了,这倒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金陵故人。
当年,金陵城济世堂分堂里的人,无论是石忠那些伙计,还是吴大夫这样的坐堂大夫都死了,也只有远去北方,和端木英筹备婚礼的王子仲躲过一劫。
王子仲不知道当年知道金陵的事,是什么心情。
他所承诺的疫病来没来得及救治。
“张先生!”
王子仲看到他也很惊奇,步伐走快了些,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然后在他身边停下,兴奋地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感叹道:“这么多年过去,张先生倒是没有变化。”
“你变化倒是很大。”
他记得王子仲从前一向是个羞涩内敛的人,成长得这般稳重从容还从未想过。
王子仲闻言,抓了抓长衫上挂着的怀表,淡笑道:“可能是因为跟我夫人呆久了吧。”
他说:“我夫人是个相当干脆爽利的女性,医道上的见解远超于我呢。”
谈起端木英,他显然既高兴又自豪。
张之维看他许久,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我见过端木英。”张之维顿了顿,补充道,“在遇见你之前,见过她一次。”
她那时也顶着风险,为林观音深夜问诊。
他们夫妻俩性格虽然迥异,但实质上是一类人,同样的痴迷医术,同样的医者仁心,倒不奇怪端木英当年为什么会改口要嫁给他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王子仲垂下眼帘,情绪低落地回答道:“我夫人失踪了,我出来找她。”
“我已经走了很多地方了,始终找不到她。”
“前一日,在客栈里听到几个江湖客说到了我夫人,我便过来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