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真是狼狈啊。”轩辕冥斜躺在铺着虎皮的矮椅上,一足踩着椅边,另一条腿屈起,黑发半束,敞开的衣领露出胸膛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我救了你啊,怎么不说谢谢呢?”
坐在他对面地轩辕明脸上笑都快要支撑不住了,他自己知道这些天在漠北他遭遇了多少的排挤。
为了避免哗变,各地驻守军队都是认符不认人,带兵出征的将军通常和平时负责操练的人不同,一般由京城任派。所以皇帝夺权很简单,交出兵符,然后滚蛋。
只有轩辕冥,他把自己的玄甲卫训练的认人不认符。
轩辕明敢说,现在的玄甲卫,就算是轩辕长德自己来都不一定能命令得动。
“你的士兵杀了我的人,不听调令,逼的我只能带亲兵深入……”
“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轩辕冥大笑起来,突然他脸色一正,手撑着膝盖身子前倾,眼中透出几分血色,“你有证据吗?”
“那些尸首……”
“他们死于乱军,被烧掉了哦。”
轩辕明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倏的站起来,“尸体上的那一箭明明就是从后方射来的,上面的黑铁三刺箭头也是玄甲卫平日所用,你又要作何解释?”
“这不需要解释,死了就是死了,这里是军营不是皇宫,尸体遍地都是,难道你要一个一个挖出来讲道理吗?”轩辕冥满不在乎。
泪顺着轩辕明的脸流下来,他紧咬着下唇,“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他是自愿来边关的,你可以让他死在战场上,为什么要让他死在自己人手里?”
“啊,你真哭啊?”轩辕冥连忙起身,捏了帕子要去擦对方的眼泪。
帕子被轩辕明一把打掉,转身快步出了帐营。
塞外的冬日比中原来的早,飒飒寒风吹着城头的红旗,轩辕冥靠在城墙边,双手撑着脸从垛口看向下面黑压压的兵队。
“喂,苏啜将军,有没有想我啊?”轩辕冥朝着领头的高大将军挥手,表情格外兴奋。
那位叫苏啜的将军却是表情复杂,嘴唇翕动,似是说了句什么。
“我听到了,你在骂我。”轩辕冥半个身子都快要探出去了,“可是我很想你啊,你们过冬粮草准备好了吗?别像上一回一样打一半就退回去啊。”
“马的,你是不是有病!”这回骂的声音大多了,苏啜骂完这一句,又对身边人抱怨道,“马的,你说他们皇帝是不是有毛病,怎么又把这魔头给放回来了?”
“因为我舍不得你啊!”轩辕冥的声音从上空传来,苏啜立刻闭上了嘴。
因为还没正式开战,两方一般都是派出大将互相骂阵,切磋以振士气。
这一次轩辕冥亲自出马斩下了敌方一位将军的头颅,用他们红底青色狼头的旗帜包好,兴冲冲地提着头颅去了轩辕明的帐营。
“你还在哭啊,别哭了,看我给你好东西。”轩辕冥将滴血的包袱提溜在轩辕明眼前,“可以用这个记战功的。”
轩辕明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一般小兵就是割耳朵,大将的话还是要用头颅,除非你能割下他们具有标志性的地方,比方说纹身或者畸形的手。”轩辕长德手撑着脸,毫不在意那些血渍,“我杀你一个人,还你一个人,这样就扯平了吧。”
“你不怕我去告你?”
“没有用的,这世上一万个人里可能才出一个人才,也就是说皇帝宁肯杀一万个人都不会杀一个有用之人。”轩辕冥打了个哈欠,“你不应该来这里,长公主手里应该有比你合适的人。”
“我想知道哥哥你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轩辕明手扣着桌缝。
“真是无聊,就因为这么个原因派你来,白白丢失了一个能夺了玄甲卫的机会,虽然换其他人来也一样没用。”轩辕冥站起身,将手上的血迹擦掉后拍了拍轩辕明的肩,“别难过了,玄甲卫的抚恤金都是很丰厚的,回头我带你去吃轩德方的涮羊肉。”
随着天气越发的寒冷,塞外有不少的部族因为粮食耗尽不得不外出打猎,其中有些运气不好没能打到猎物,主动来找轩辕冥,希望通过帮忙的方式获得粮食。
为了庆祝合作,两方举办了一场篝火宴会。
宴席上两方原本相谈甚欢,但是有个部族里叫西尔的人看到坐在角落的轩辕明,以为他是不受欢迎的边缘人,就借着酒劲过去调戏。
他端着酒碗想要逼轩辕明喝下去,正在拉扯之时,两人中间的桌案被人一脚踢翻。
“瞎了你的狗眼了,没看到他和我长的一模一样吗?”轩辕冥手里提着酒坛直接砸碎在西尔的头上,血混着酒流下来,“滚远点,再靠过来我把你扔草场当箭靶子。”
说着轩辕冥拉着弟弟的手将人带到自己的座位旁,对他说,“你给在这坐着,别乱跑,我让绿蚁给你端碗羊汤过来,不许喝酒,太烈喝了头疼。”
虽然轩辕冥这样说,可他自己却是来者不拒,一碗接一碗的下肚,后面部族的人为表尊敬,在羊烤好后,先将羊胰子切了端给轩辕冥。
那是一条长约三四寸宽两指白花花的肥肉,轩辕明在旁边只是看了一眼胃里就泛恶心,可轩辕冥却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等到宴席散去已是后半夜了,绿蚁和曲生想扶着轩辕冥,被轩辕冥给挥开,他自己站起身,身形没有一点摇晃,吩咐兵士将早已喝蒙的各位部族领头给送回营休息。
事情都收拾好后,轩辕冥才往自己的营帐走,刚走出几步,他的脚下就是一晃,身子眼看就要歪倒,跟在后面的轩辕明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一股浓烈的酒味传来,加之手臂的压力越来越重,轩辕冥还是摔倒了,手撑着地,表情格外痛苦,干呕着想要吐出些东西,最后却只是一阵呛咳连带着眼角都带出了泪花。
“扶我回去。”轩辕冥撑起身子,勉强站稳。
“前几日,我在这里时都不见这些人来。”
“看人下菜碟,你太弱,他们瞧不上。”轩辕冥头靠在弟弟的肩上,语气虚弱,“京城,漠北,每个地方人们都在争斗,只是在京城斗的最狠的是掌权的那一小撮人,而在这里,你每天每时每刻都要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把玄甲卫训练成了自己的私兵让他们给你下绊子。可是你看到了这里的豺狼这么多,为了保证自己能活下去,他们是可以把没用的头狼咬死的,战场,是这世界上唯一杀人合法的地方。”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是我弟弟,被自己的亲人痛恨是很难受的,”轩辕冥身子歪向一边,长长的披风拖在地上,像一头受伤的狼在蹒跚前行,“不过我很讨厌你,这一点我是不会改的。”
轩辕明嘴角抽搐,“你知道我刚刚对你升起了一点感动吗?”
“我知道,给你掐灭。”
“如果我们没有分开,会是一对很好的兄弟吧?”
“你用了如果,说明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猜测。”
苍白的月光倾洒而下,浇注在地上,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两道身影并肩前行,这样亲密的姿势,除了在娘胎中,这还是第一次,只是人生这条路,在行走间就会慢慢失去一些陪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