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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窝窝虫

 

在4月19日上午9点,如果有人站在诚达大厦顶楼的东面,他会看到一个男人正从对面的民生超市里出来。男人上身穿浅绿色条纹衬衫——考虑距离和光反射的因素,条纹可能会被忽视,下身是淡蓝色牛仔裤,脚上是平头棕色皮鞋,手上各拎了一袋东西,东西显然很重,男人的手都已经绷直,从物品在塑料里撑出来的形状来看,估计是可乐之类的大瓶瓶装饮料。现在,他笔直地向着诚达大厦过来了,中间要过一小段马路。没有红绿灯,在斑马线上,他的头像非洲鸵鸟似地,迅速转动,来回看着来往的汽车,行进的速度减缓,到中段,突然加速,冲!急停,漂亮!他身后,一辆法国标致307刚好过去,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对他嚷了句什么。

那个男人就是我。我听见身后有人在骂我瞎了眼,猛回头,看见一张愤怒的脸正挂在车窗外,但车速没减,那张脸很快闪过,剩了一个标致307的屁股给我。我继续向前走。塑料袋里的东西真的很重,我的手指被塑料袋上的两条带子勒得很紧,得快点了,要不然,再过几分钟,它们会在上面勒出两道白色的痕迹,接着是发麻。

小区的大门不知道被谁关上了,只留了旁边的一道小门半掩着。我用肩膀顶开了小门,看到两个保安正站在岗亭旁聊天,阳光从大厦顶上斜射过来,在左边保安的右半边身上划出一道粗大的斜线,他腰间警棍的不锈钢部分在这道斜线里闪闪发光。他们也看到了我,但没向我打招呼,只是一直注视着我,我仿佛成了两只蜘蛛的猎物,我走得越远,放射出来的丝线也越长。走到大厦前,我略弯腰,垂下手,让两只塑料袋自动从我手上滑下“啪”它们稳稳地落地。掏出钥匙,开了门,用左脚顶住电子门,把两袋东西再度拎起,逆时针右转,撤回左脚,门“咔嚓”一声,带上了,透过镂空,发现那两个保安还在往这边看,蛛丝的蔓延还没结束。

电梯旁的数字正在倒数,我稍稍后退了几步,以防跟电梯里的人正面撞上。电梯的门开了,出来了一个人,老头,身高跟我差不多,人很瘦,身上穿了一件大号的t恤。他没看我,径直走开了。我进了电梯,把东西放到脚边,按了关门键和“11”电梯四壁很光滑,可以清楚地照见我自己。如果在对面这张脸上画点老人斑,再把头发染白,那么我就是刚才那老头了。还差件t恤,这种纯白无图案的t恤,我曾买过几件,本来要印点自己设计的图形上去,可是一直没去印。设计的图形好象还保存着,有青蛙,有老虎,有自己手指的速写,还有蜘蛛!

11楼到了,我用两只手的中指勾着带子,把东西拎起来。1101室的门开着,跟我出去时一样。“小叶,起来吃早餐了!”我走到我卧室旁,朝里面喊了一声,没反应,又喊了一声,小叶才从屋里出来,她穿了我的黑条纹睡衣,头发散着。她翻检了下我买的东西,拿走了一盒牛奶。“我还要再睡会儿!别吵我!”她背对着我,举起右手的牛奶对我摇了摇,又进了屋。那个摇手的动作在昨天的韩剧里出现过,不过女主角用的是左手。

我也开了一盒牛奶,坐到窗边的大沙发上喝,顺手把早上的报纸也拿了过来。忘了把门关上,不过算了,还是开着吧,透透气也好,昨晚聚会留下的气味还是很浓烈。从门与门框勾勒出的那一小块长方形空间看出去,可以看到对门门口旁堆的几个啤酒瓶子,有三个,两个立着,一个倒了,横在前面。与它们相对的是我这边的一箱瓶子,青岛,小瓶装,那边的是纯清,大瓶装,他们仨,我们一堆,寡不敌众。在那三个啤酒瓶旁边还有一件粉红色的睡衣,胸口的位置有大块的污渍,褐色。某个瞬间,一只手,在视野之外,做出了一个不自觉的动作,导致一瓶褐色的液体向自己倒伏,等大脑接到指令反应过来,要阻止,一切都已经晚了,酱油或其他同种颜色的液体已经在上面留下了它的杰作。主人本来就要买件新睡衣,这样一来,就有了一个满足自己的借口,丢了吧。

胃里有些充实了,又吃掉了一个面包,彻底满了。我翻了翻盖在身上的报纸,没什么吸引人的东西,除了几条本地新闻,其他的几乎都是从网络上摘录的,桌上有些垃圾,索性抽了一张出来包那些垃圾。把果皮、用过的纸巾、瓶盖等等都包裹起来,揉成一个团,我做了个投篮的动作,投向门边的垃圾桶,好球,进了。

小叶起来了,她把松散的头发扎起来,睡衣也换成了自己的衣服,但光着脚,我问她为什么不穿鞋子,她说昨天把鞋子吐起来了,还没洗,我说你可以穿我的鞋子嘛,她说你的鞋子臭,我说那算了,你还是做光脚乞丐吧。她笑了,向我踢我了一脚,我没躲闪,让她踢中了屁股。没力道,像按摩,很舒服,我说再来下,她说犯贱!她进了卫生间,把门关上了。过了一会儿,传出了马桶抽水的声音。接着,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小叶的脸露了半张出来,由于是侧光,显得棱角分明,特别是她的鼻子。她说对面来人了,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说早上上厕所的时候看到有人搬东西进去了,挺旧的家具,好象是古董,我说你看得挺细的嘛,是不是打算晚上进去摸点宝贝出来啊。她说你以为我是你啊!我不跟她争了,起身,走到门口。

现在可以看清楚那件睡衣的具体样式了。穿这件睡衣的女人应该比较高挑,因为一米六八的小叶穿的睡衣差不多也是这么大,从领子上那个夸张的v字蕾花开口来看,她还应该是个外向或者闷骚型的,但是面料不透,趋于保守,所以闷骚的可能性居多。睡衣上落了不少灰,还有些破损的细孔,看来它已经被主人遗弃很久了。旁边的三个酒瓶也是,灰秋秋的,不会是从搬家的东西中清理出来的吧?搬家把酒瓶带来干什么?

“你看什么呢?”小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走到了我的身后。

“没看什么。”我把门关上。

“你不会想干坏事吧?”

“你以为我是你啊!”

“嘿,出息了,会学我了!”小叶拍了下我的肩膀。这女人!

“我说你今天不是还要去上班吗?怎么还不走啊?”

“我要走的啊,你不是把门关了不让我走嘛。”小叶的双肩耸了耸,跟电影里的那些老外一个德行。

“好,那现在门开了,你可以go了!”我把门拉开。

“别以为你拐着弯骂我,我听不懂,滚!好好看家,等我回来收拾你!”小叶往我的胸前捶了一拳,走楼梯下去了。

“你不坐电梯下去啊?”

“我减肥!都像你,要成猪了。”小叶的声音在楼道里传播着,显得瓮声瓮气。

“干吗还成啊,你本来就是。”

“找死啊!”小叶的声音有点弱了。这丫头,蹦得挺快的。

小叶走了,我也该写东西了。

紧身衣拉到小肚子上就再也拉不下去了,我只得深呼吸,再深呼吸,好,勉强拉上了。掀开窗帘,环视四周,挂在最上面的是一轮圆月,中间是每个窗口渗透出来的灯光,凝视其中一个,能发现他们在吃饭或者看电视,还有在吵架,如果他们其中一个人看到对面有个人正在外面爬来爬去,会有什么反应?蜘蛛侠?或许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像下面的汽车的一样,即使呼啸声再响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吃饭、看电视、还有吵架。

我拿着钩索轻轻地上了楼顶,走到1102室的位置,把钩索栓在煤气管道上,扯了下,很牢固。把绳子慢慢放下,在月光里,绳子像乌梢蛇一样团成了一圈又一圈。差不多了,我自己紧抓着绳子,轻轻滑落。阳台上晾着这家人新洗的衣服,还滴着水,黑色的裤子滴下的水在白色的地砖上形成了一块模糊的黑斑。为了不滑倒,我小心地绕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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