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个白胡子老道怜他孤僻受惊,即使他不愿修行,也从不督促他,只常常教导他的师兄师姐们要关照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弟。
如今,他开始修行,一日千里,卓绝的天赋令宗门内的所有人惊叹。
师长们夸他是修炼奇才,对他关注更多。他们把他当成精致美玉,不断细心雕琢,又把他当成参天大树的幼苗,常常悉心呵护。
初入宗门时,周围人因同情而关照他,展现天赋后,周围人因惊艳而更加对他瞩目。
所到之处,众人视线汇聚,好似众星捧月,又好像云绕骄阳。
失忆的魔神注意到了这种状况,但他没有在意,心中平静无波,一心只想着早点拿到出宗令,离开这个困住他的地方。
比出宗令更早到来的,是数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失忆的魔神从旁人的言语中知晓,这些人都是宗门里的年轻修士,附近妖魔作乱,他们自请出山,诛杀妖魔,疏散周围民众。
只可惜妖魔太强大太狡猾,这些年轻修士虽然一腔热血,实力也还算可以,但却被暗算身亡。
失忆的魔神走到尸体中,随手掀开两块白布,看见了两张熟悉的脸——徐归和杜辽。
这两个上了他暗杀名单的聒噪修士,最后却不是死在他手上,而是猝不及防地先行离去。
看着这两具死气沉沉的尸体,失忆的魔神眼眸颤动,心头涌现了一种陌生而复杂的情绪,好像是悲伤,又好像是遗憾。
他把白布盖了回去,遮住他们的脸。
他闭上了眼睛,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切。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克制,素来漠然的脸庞也无法回归往日的宁静。
--------------------
沧海桑田
更多猝不及防的事情接踵而至。
在他接受着宗门师长们的课业检验,即将拿到出宗令那日,一场史无前例的妖魔暴动忽然袭来。
数以万计的妖兽从四面八方涌向这个可怜的宗门,密密麻麻如潮水,几乎要把这个地方吞噬。
电光火石间,失忆的魔神想了想自己即将到手的出宗令,哀叹一声,拿出长剑,想与大家先抵挡妖兽潮,再悄然离去。
然而,有人的反应比他还快。
几乎是眨眼间,在混乱恐怖的妖兽潮中,他被他的师兄师姐们护在身后。
他们阵列成兵,掐指成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他离开宗门。
他惊愕万分,只看见传送符文如水流动,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即使面对生死危机,也眼神坚定如初。
“别让那个特别重要的人久等。”他的师兄师姐们笑着说。
他们很早就从段回舟口中知道了,眼前的少年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传送阵法中,失忆的魔神面容震撼。
“不!”他拼命朝阵法外伸出手,想要扑出去,告诉那些人,“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
妖兽潮中,全宗死战,无人生还。
当失忆的魔神回到已变成废墟的山门前,那些鲜活的生命都已凋零,尸横遍野,血液顺着妖魔留下的痕迹,纵横流淌,汇聚成一处处血泊。
他再一次清晰地认知到,人渺小如微尘,脆弱如蝼蚁。
昨日同行,今朝就可能散尽。
此方天地没有轮回,人死如花谢,一次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
失忆的魔神满目悲痛,他提取了所有人的记忆碎片,亲手埋葬了这些无畏的人的尸身。
紧接着,他又循着踪迹,屠杀了当时攻击宗门的那群妖魔,利用妖魔的尸身承载记忆碎片,捏造了一群好似还活着的师门众人。
但其实,他们都已死了,只是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生前的记忆和反应。
永远如昨日,永远没有未来。
在废墟之中,失忆的魔神枯坐了一日又一日。
某次朝阳升起的时候,他恍惚中想起了师兄师姐们生前的愿望,他们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拜入仙门大宗,成为名扬天下的仙道天骄。
他们现在所在的宗门虽然人数众多,但其实底蕴不深,只是一个热衷济世救人的小宗门。
在离乱州,当之无愧的大宗门,唯有太上宗。
就这样,他带着他已经死去的师兄弟、师姐妹们,同一批拜入了太上宗。
因为表现出来的天赋过于惊艳,彼时的太上宗无极峰长老方横对他大为赞赏,甚至直接把他力荐给太上宗的太上长老。
高山云雾中,那名太上长老不苟言笑,问他姓名。
失忆的魔神颤了颤眼睫,说出了那个被赐予的人修名字。
“林惊澜,”他朗声开口,“我的名字,是林惊澜。”
……
往后的岁月仿佛是上一个宗门的延续。
他曾经的同门实现了自己生前的梦想,如愿以偿地成为太上宗高阶弟子,依旧在济弱扶倾,依旧在除魔卫道。
而他,也以林惊澜的身份,开启了属于林惊澜的人生。
但是,正如主导梦境的人最清醒,擅长造幻的人也最难被自己制造的幻象迷惑。
他无比怀念与同门共处的岁月,然而如今每次相见,他看见的却是狰狞的妖魔面孔,一遍遍跟他提醒他们已死去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