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静了很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结成冰。
严正看着脚边这名少年乌黑的脑袋,眼前浮现出另一名少年的模样,眉目无暇,心若琉璃,一心朝圣……
一切仿若时光的重合。
那年夏日蝉鸣,在肃杀阴凉的执法堂正厅中,沉静少年因使用邪术而身染魔气,触犯了宗门戒律,被押送到他这里来接受审判与惩戒。
按理说,像这样误入歧途的宗门弟子,应被剥离根骨,废去修为,从宗门中驱逐出去。
但严正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名少年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他没有堕落,他没有犯戒,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只魔……
严正看着这只魔,这只魔也看着他,琉璃似的眼眸漂亮而纯净。
那是身为执法堂长老的严正头一次放过一名可能犯下大错的宗门弟子,他没有惩戒他,更没有审判他,只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家伙,你要找到你自己的路。”
魔面容沉静地凝视他。
严正继续说:“修仙也好,修魔也罢,甚至做个凡人也未尝不可。但至少那要是你自己忍受千辛万苦也愿意走的路。”
身居执法堂,严正其实见识了很多仙门内部的污浊。
这些世人眼里高洁如云的仙修,本质却未必足够洁净。说到底,仙修从人而修成,人有好有坏,仙修自然也云泥参半。
只是受环境影响,修魔者无所顾忌,恶得明明白白,修仙者却喜好冠冕言辞。有些道貌岸然之辈,甚至是口里说着世间最光明正义的话,做着世间最昏碌腐朽的事。
在之前的日子里,严正曾听闻了这名沉静少年的来历与为人,十分地光风霁月,十分地坦荡无欲。
做这样的人当然是很好的。
然而……严正却觉得把一名心智尚且稚嫩的孩子往正义纯善到毫无瑕疵的方向引导是极为不恰当的,即便这个孩子本体是一只魔。
这天下大半是介于善恶之间的普罗大众,又何必强求一个孩子从小立志当圣人?
多年以后,严正总会回忆起那个蝉鸣声声的凉爽夏日。
他没有后悔宽恕那名本体是魔的少年,他却后悔当日没有把那番话说得再直白再果决一点。
于是今日,面对眼前这名同样非人、同样执拗朝圣的笨拙少年,严正没有委婉,而是把一切道理明明白白地摊开呈现。
“你无需证明你自己,”严正对张立身说,“半妖,天下生灵万种,道法万千,人有人的道,仙有仙的道,妖也有妖的道!”
安静的房间里,严正低沉的声音显得格外地清晰。
张立身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屏住呼吸,默默聆听教诲,不敢发出一丝大的声响。
“每种生灵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不必全挤到一条道上去。”严正转过身,没有再看张立身,而是望着门外寒山之巅的方向,眉目深沉。他再度说出了那句话:“你要找到你自己的道。”
冥冥中,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细线,横贯了过去与现在。
耳畔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张立身从地板上抬起头颅,呆呆地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
他的眼神有些空茫,刚才那番话语对他来说太震撼了。
在原地呆滞半晌后,他抿了抿唇,想起幼年时心中的誓言,依旧喃喃道:“我想变成人,我想变成像仙尊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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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狂病
净心池边,林惊澜披着白衣,越水而出,一步一涟漪。
当他走至入口时,忽然瞧见旁边乌黑的石头缝里长出了一朵娇粉的小花。
这是……
林惊澜眉心微蹙,弯腰摘下它,拿在眼前细细观赏。
寒山凄冷,目之所及基本全是荒芜的冰雪,这朵小花竟然能生长在净心池旁,足以说明其生机的旺盛。
然而,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林惊澜松开手指,任由花瓣被冷风吹得纷飞四散,稀稀落落地洒在白雾氤氲的水面上。
修真界的大春天要到了。
林惊澜眉心蹙得很紧,想到了那名复苏后出现又消失的紫衣魔神,眼底浮现深深的忧虑。
修真界四季一轮回,然而每隔百年就会出现一次声势浩大的大春天和大冬天。它们比寻常的春冬更加醒目,带来的影响更加巨大。
传闻,曾有无数濒临灭绝的物种在大春天爆发出惊人的繁衍能力,让种族得到了延续。
大冬天则与此相反,大地冰雪覆盖,生机压抑沉眠。
比起人,兽类对大春天、大冬天的感知尤为敏锐,就好比火柴与火柴盒,只要轻轻一划,就可能瞬间点燃冲动或熄灭欲念。
今日是秦曜正式出山历练的日子,俊美青年早已梳理好长辫,长身玉立地等候在净心池入口处。
薄雪自枝头滑落,林惊澜朝秦曜张开手,形如菱角的唇瓣微启,又道:“历练多凶险,我为你的通行玉佩添一道保命护身符。”
秦曜恭敬地从怀中取出那枚在天门山顶获得的玉佩。有了它,他才能无所顾忌地绕开所有林惊澜设下的恐怖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