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
盛拾月眼神无意漂移一瞬,余光窥见映在湖面的影子,又极快地收回,脊背越发挺直。
宁清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坤泽?怎么一点也不避她,她都快分不清她们谁是坤泽,谁是干元了。
思绪落在这儿,盛拾月忍不住扯了扯唇,嘴唇红肿得不像话,结疤的小伤口分散在各处,凄惨得很,若被孟小四他们瞧见,不知道要怎么笑她。
“殿下。”
身后终于传来声音。
宁清歌轻声道:“殿下,我好了。”
这个时候又开始叫殿下了,盛拾月懒得理她,“哼”了一声就表示听见,然后随手扯了扯系在船尾的绳子。
淹没在水中的绳子一晃,紧接着,系在绳子另一边的铜铃骤然响起,湖边竹林中立马钻出几个人,熟练地拉着麻绳往岸边扯。
这祖宗可不会自己划船来去,自然要由仆从借此代劳。
宁清歌这才恍然,紧接着就露出一丝难言的窘迫:“原来岸边有人……”
刚刚铺天盖地涌来的恐慌散去,这人终于恢復成原来模样,稍稍一想便知,既然有人留守在岸边,见盛拾月落下却不出现,分明就是习惯了盛拾月这样的胡来,何况自己方才还将对方压住……
盛拾月冷呵一声,阴阳怪气冒出一句:“现在知道了?宁大人倒是厉害的很。”
她又问:“是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赤灵那家伙就和个闷葫芦似的,平日就话少,此刻更不会多说一句,也因此,盛拾月往日翻墙胡闹时,最爱带她,隻是最近她腿脚不便才换了流云。
而叶流云今日陪她疲倦了一整天,早早就被盛拾月赶去休息了,而其他仆从更不敢泄露她去向,宁清歌是得知她去那儿的?
宁清歌未提及之前和赤灵的僵持,隻道:“是曲姨告诉我的。”
原来是她,这倒是不奇怪了。
盛拾月“哦”了声就没有再多说。
木船被拉扯着移动,刚才平静下来的湖面又掀起涟漪,荷叶被拨开,荷花在阵阵晃动中落了片片花瓣,露出里头翠色莲蓬。
盛拾月嗅了下,不知何时,那甜腻的荔枝香气消失得无影踪,她微微松了口气,又突兀冒出一句:“我会嘱咐他们不要乱说的。”
宁清歌低垂着头,隻发出一声细微的“嗯”声。
湿发还在滴着水,可却莫名让人觉得她的心情颇好,起码比刚才缓和许多。
木船靠岸,准备许久的仆从一拥而上,将准备已久的毛皮大氅给她们披上,继而急匆匆往房间里走。
因隻准备了一人份的热水的缘故,宁清歌、盛拾月隻得各分半桶,匆忙洗去一身寒气后,便急忙躲入被褥之中。
折腾了那么一番,竟还是一个房间,之前气哄哄招呼仆从换房间的事情被暂时遗忘,宁清歌自然不会主动提起,盛拾月也假装没发生过。
第二日清晨,便有从宫中赶来、圣上的贴身侍从踏进府邸,将盛拾月紧召进宫。
“九殿下, 请。”
闻声,坐在木榻上的盛拾月似抖了下,继而才撑着僵硬而腿脚站起。
圣上虽是清晨唤她过来,可皇宫到府邸一来一回, 中间还耽搁些许时间, 于是稍晚些才赶到,还没有到殿中, 就有人传话, 说圣上还有公务未处理完, 让盛拾月再等片刻,于是这一等又熬到中午。
侍人在前头领着,盛拾月在后头跟着,眼神落到周围, 不由恍惚了下,离宫立府不过几年时间,她却对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感到了陌生, 宛如隔世。
或许有她离开之后就鲜少回来的缘故,但也不至于陌生至此, 更像是自己故意遗忘, 不肯回想一点,将这里的一切尘封在最角落。
盛拾月抿了抿嘴, 又无意压到伤口, 顿时疼得一激灵。
都怪宁清歌那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 把自己咬成这样, 若被圣上瞧出来, 岂不多添麻烦,只能暂时抹些口脂, 稍作掩饰。
绕过黑木曲廊,踏过白玉台阶,便被偌大宫殿的阴影笼罩,琉璃瓦下的铜铃发出一声响,鸟儿扑扇离开。
盛拾月踏入殿内,即刻双膝跪下,头抵砖石,高声喊道:“盛九给母皇请安,母皇万福。”
前头不见回应,只能隔着玛瑙珠帘望里瞧,一位年近七十的女人踞坐于紫檀罗汉床上,罗汉床三面围子平齐,以回纹为边,内饰龟背锦纹,床座下设如意状龟足托泥,身后是琉璃楠木屏风。
而女人却隻身着相对简单的龙纹宫裙,腰佩白玉,手执书卷,正低首垂眼,瞧着书中内容。
她看得认真,好似没有听见盛拾月的声音,盛拾月没有允许也不能起来,保持原本的姿势。
守在周围的侍人不敢提醒,皆低头不语,任由沉默蔓延开。
旁边的影子随着日光倾斜,书页翻动,恰时有一抹光斑落入纸上。
侍人立马要扯纱遮挡,可这人却已抬起头。
她两鬓虽已斑白,可保养得当的面容却像个四十几岁的人,只有掀起眼帘时,眼尾迭起纹路能看出她的年纪,细眉丹凤眼,面容大气而充满威仪,眼神扫过时,总让人心中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