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店掌柜这下连赔笑都挤不出,变成苦笑,“郎君别问了……”
西门内大街靠近大理寺官衙一带的铺子,熟客里官人众多,轻易都不敢涨价。
好在京城屋宅铺子价贵,做几年一转手,哪怕生意不赚钱,旺铺买卖总能赚不少。
但这家肉馒头铺子的老夫妻是年轻入京城打拼的外乡人,二十年前盘下这间铺子,前头做店面,厨房后头的小院充作夫妻俩自住的院子。省下一笔另买宅院的钱。
当年图便宜省心,却没料到京城屋价钱年年上涨。等到五六年前,肉馒头生意渐渐开始不赚钱时,他们才惊觉,如果把铺子转让出去,自家就没了栖身之处。如果铺子继续做下去,二十文四个肉馒头,保本都勉强。
就这么继续苦熬五六年,终于熬到把膝下两个女儿拉扯大,都在京城嫁了人,自个儿年纪也大了,夫妻俩决定卖掉铺子回乡养老。
这间前门面、后小院的铺子占地不小,夫妻俩坚决要卖个好价钱。之前接连七八波买家,都被报价吓退了。
应小满正四处转悠,耳边听七郎不急不缓地跟店掌柜商量:
“铺子占地确实不小,但可以做生意的门面实则不大。看你们把桌椅都摆到店门口外,也只能摆下两张桌子。叫价两百贯,是否太贵了些?”
应小满才逛完厨房,正打算去后院半途,瞬间僵硬地停下脚步。
两、两百贯……
“少过两百贯不卖。”店掌柜语气坚决,“两百贯不止卖门面厨房,还捎带好大一个后院。京城宅子贵价,你们小夫妻可以住后院嘛。”
晏七郎眼里顿时漾出了笑意,有意无意瞥向厨房方向。
下一刻,应小满从厨房里转出来,扯起七郎衣袖,领头就往门外走。
牙人在身后迭声地喊,“应小娘子,还有后院!后院还没看呐——”
两百贯惊心动魄的三个字,已经把应小满从头打击到脚。早晨算计了雁二郎的兴奋劲儿都消退了八成,身上凉拔凉拔的。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去大街上。春夏交季的热风吹过身侧,额头挂的几点汗珠沁冰似地,人站在街边发愣。
想开间铺子,怎么这么难呢。
微风吹过身侧,风车咕噜噜地响。她茫然间一回头,身侧并肩走着七郎。
“走得太急,把风车和牙人都落在店里了。”晏七郎递来一个风车,“我叫他们等等,我们先自己商量。”
应小满接过风车,沿街慢慢地边想边走。
“想在京城讨生活容易。但想自己盘个铺子,开店做长长久久的生意,真难呐。”
“万事开头难。”晏七郎安慰说。
应小满不吭声。这些天她其实承受了不少打击。听说想盘肉铺子的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十家里有八家立刻拒绝,一家别有所图,剩下最后一家漫天要价。
“盘个铺子,比摸去仇人家报仇还难。”
她喃喃地说,“要不先别看铺子了。顺序调一调,先把仇报了罢。”
“……”
晏七郎感觉头顶有点发凉,沿街默默地前行几步,劝说小满改主意,“万事开头难——找到关窍,其实也不那么难。”
两人沿着西门内大街慢行。大理寺官衙门口进出不少官员,晏七郎把斗笠往下压了压。
晏七郎:“做生意行当来说,两百贯不算大钱。我明日便可以筹措给你。”
应小满摇头,“我娘不会同意的。”
“赠送有顾虑的话,借呢?”
还是摇头。
“我娘一直担心你会拐卖我……借我这么大一笔钱做生意,不定她怎么想你。”
晏七郎哑然打量自己:“我看起来像拐卖民女的拐子?你母亲是不是对我有些偏见?”
这个话题是谈不下去了。两人默契地另起话头。
“另找铺子呢?”
“离家太远的不行。这家位置正好。”
晏七郎思忖着走出几步,从另一个角度思索。
“掌柜的做肉馒头生意亏本,才想高价卖了铺子回老家。他两个女儿都嫁在京城,这一去以后再难见面。若不是日子支撑不下去,又如何舍得走。如果肉馒头生意可以维持日常开销,他的铺子应该能一直做下去。”
应小满道,“馒头铺子能继续做下去是好事。我的肉铺子还能再去寻其他店面,但大理寺的狗喜欢的只有这家的肉馒头。”
晏七郎:“……我们先不谈大理寺的狗。”
他谈起刚才留意到的铺子门面情况。
占地大、门面小,北面临大街,西面对小巷。
西边堆放杂物的隔间,现今以门板封死。如果把隔间整理出来,面对西边小巷装个门面,其实可以把肉馒头铺子一分为二,隔出一件向西的肉铺子门面。
“店家主营的肉馒头调价,改卖四个馒头三十文。肉铺子再按月赚进一笔赁金。如此一来,生意可以保本,店掌柜不必卖了铺子回老家,应家肉铺子可以顺利寻到门店开张,彼此还可以互相搭档照应。小满,你觉得如何。”
应小满听着听着,眼睛渐渐地亮了。
实在是个好主意。
她立刻转身,兴冲冲往回走。
但走到半途,她突然想起还有个严重问题。
“店家老夫妻都是老实人。二十年不敢调价,怕得罪了官人主顾,砸了铺子招牌。我们如何劝说他们调价?”
七郎举着风车,不紧不慢走在身边,“你忘了我家八郎了?”
“啊?”
“五品大理寺正,监管大理寺下属数百人。我跟八郎打个招呼,肉馒头往上调价当日,叫八郎坐在铺子外头,领头吃三天肉馒头。”
应小满想想那场面,噗嗤乐了。
衙门上司在店门口坐镇吃肉馒头,下属哪还敢有人去店里呛声。
“你跟八郎平日里的关系不错罢?”她偏了下头,斗笠往上推,露出一双乌亮剔透的漂亮眼睛。
“上回八郎在街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你去劝他的。”
七郎拨了下风车,悠然道,“家里三十多个兄弟,我和八郎之间的关系……唔,还行。”
两人原路转回去时,牙人以为这单生意不成,已经准备抬脚走人。
应小满拦住牙人,店掌柜卸下门板,几人围桌详细商议了一番七郎的提议。老板娘当场激动抹起了泪。
“我们也知道两百贯的要价太高。但咱怕啊!等回了老家,家里两个女儿孤零零留在京城,一个夫家还在攒钱买宅子,一个刚生了外孙。不给她们多留点钱财,怕被女婿家欺负了,我们在老家也不安心……现今的主意好,老头子,咱能不走了。”
店掌柜还是忧心,“肉馒头二十年没调价,老主顾都习惯了。突然涨到两个馒头十六文,四个馒头三十文……这位郎君,你当真能把大理寺的寺正官人请来,替小店做主?”
晏七郎一番话解除他的忧心。
“西边杂物隔间改做肉铺子店面,每月赁金实打实地入帐。至于调价当日,你若不放心的话——身穿五品官服的大理寺正晏八郎,其人何时在店门口坐下,你何时开始调价便是。”
“哎,好,好!”店掌柜地也激动地抹起了泪,“就这么办。”
不必牙人在当中说和,老夫妻两个已经主动把西边肉铺子的赁价放低,说好每月只要两贯赁金。
应小满走出店铺好久后,脸上还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