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得志抚须的手停了,没有立刻答应。
他如今算是知道书上写的稍试之是多么凝练的写法了,眼前这小子,心眼多得和蜂窝煤一样,想要试探出真实想法必得费些功夫。
好在他如今处在考较方,打直球问询属于专属技能,于是直言不讳问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不是同你说了不要论恩吗?我听闻玉京城大,居不易,这带路问询的价钱可是一日十块灵石啊。”
他见到少年没有一丝惊慌,露出个标准完美的笑容,好似前世那种改版了无数次才得到的量产版模具。
美则美矣,但没有灵魂。
少年笑意盈盈地说道:“不敢欺瞒老爷,弟子是存了私心的。假使老爷今日雇了弟子,那弟子的对头是绝不敢来找弟子麻烦的。
弟子也不是没靠山的,只要能捱过今日,一切便可顺遂无忧。是以还乞老爷垂怜则个,赏弟子这桩买卖吧。”
段得志沉默以对,约莫半刻钟后,承受不住压力的少年笑容开始出现裂痕,额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段得志再度抚须,嘴角勾起一个成竹在胸的弧度。
小样,和他斗,还是太嫩了。段得志心中生出一种简单的快乐来,好似回到了幼时同小伙伴玩闹的时光。
因为这点无法对外人言说的隐秘快乐,段得志没有选择宜将剩勇追穷寇,而是主动开口打破了一潭死水的气氛:“看来你得到的那笔赏赐着实是不小啊,连亏本的买卖都乐意干了。也罢,老爷我就好人做到底,允了你的请托吧。”
少年方才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修道者的如山似岳的深沉威压,知晓自己那点心思在修道者眼中根本无所遁形。
一直没出过事,并不是因为这些修道者被他骗了过去,而是因为这些高高在上的修道者懒得同他计较。
传出去太失身份体统。
但他不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修道者都要脸面这一点上。
想到这一点的少年汗透重衣,没了先前的机敏灵巧,再开口时声音干涩:“多谢老爷。”
段得志笑笑,把手一扬:“前头带路吧。”
不得不说少年的专业能力是过硬的,哪怕心情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嘴还在很自觉的接话。
“敢问老爷,是先去丹灵坊的外枢司报到,还是先赏玩这城中的景致。”
段得志挑眉:“你怎地知道我要去外枢司报道?”
兴许是涉及到了少年的专业范畴,他的声音总算恢复了些许灵动:“老爷您应当知晓,自武威伯代行车骑将军权后,广发将军府辟除书,邀三千世界良才入协京城。
实话对老爷您说,这协京城都是托了这些老爷们的福才得以建成的。弟子刚随父母迁到此地时,还时常担心人口稀少,无有富户商贾,会冻饿至死呢。
后来方知武威伯深谋远虑,给咱们这些泥腿子找了个福窝窝。现在协京城里的大多数人家,都给伯爷立了长生牌位,早晚一炷香,盼着伯爷长长久久的给咱们这些小民百姓做主呢。”
少年的声音变得温暖柔和起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次将军府的动静更大,连三署郎的职位都放出了十多个,这可是能直达中枢的青云梯。连着三个月,整个城里有一半是应征辟而来的老爷,另一半是为了三署郎来请托走关系的老爷。”
段得志在心中暗暗点头,这少年不仅调整心态的水平一流,而且事情也讲得颇有条理,话中还有知恩图报的意思。
比宗门中许多只会练功的闷葫芦要强。
于是又放缓了声音继续问道:“那你又是如何肯定我是要去外枢司报道,而非为了三署郎来请托的呢?”
这下算是戳到少年的痒处了,话音中带上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小得意:“这就是老爷您小瞧弟子我了。弟子自打记事起就在这协京城内厮混,没给过三百个,也得有二百八十个的老爷领过路。
只瞧老爷您这穿着打扮,形容气质,就知道老爷您必定是个已经有了实缺的,就等着走马上任呢。”
段得志更是好奇,问道:“何以见得?”
少年反而矜持起来,频率极快地摇头表示拒绝,直到被问不过才弱弱吐声道:“只一点便能分清,没补上实缺的老爷是没功夫在此同弟子缠磨的。”
段得志一怔,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的一天。好在他历尽千帆后已经学会旷达处事,哈哈一笑后就把话题揭过不提。
“那你说我雇你这一天该怎么使最划算?”
回到自己所擅长领域和事务的少年变得心无旁骛,歪着头略想了想之后说道:“依弟子之见,还是先去外枢司报道为宜,因为城中有三四处绝美景致是需要官身才能入内赏玩的。
待老爷去外枢司报道领了官身,正好也能赶上观赏景致的时间。
若老爷您想先看看这城中的风景人情,便于以后到地方上施政治民,弟子这也有上佳的路线,保准不会误了您的事。”
专业能力很过硬嘛,段得志又在心中暗暗给这个少年盖了一个戳。
“那我就听你的安排,走能看风景人情那一条。”
“请老爷您随弟子来。”
说来也奇,自打段得志跟着少年走后,那些无孔不入的财修就自发离了他两三丈远,好似他周身有着不容侵犯地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