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怎样的未来
谢澜压在梁淞身上,刚从巅峰上滑落下来的身体一直在幸福的漩涡里颤抖着,有些发晕。半晌,她才撑起身体,用酸麻的手臂捧住梁淞的脸,看到她眼里蓄满的泪水。
年轻的臂膀紧紧箍住她,指甲似乎要陷进她的肉里。
她明白她的意思。
一个问题冲进谢澜的脑海。她张了张嘴,却不敢问出来。性只关乎现在,爱则需要过去,更需要未来。
“你会留在昭大吗?”谢澜很小声地问。
也许是声音太小了,也许是梁淞太累了,没有人回答。
谢澜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如果梁淞留在昭大读书,那么谢澜一直都会是她的老师,这种关系要想长期维持,对她们来说风险太大。但是,如果梁淞想继续自己的学术理想,她就必须得离开昭州,因为昭州的其他高校都比昭大差一大截。
唯一能不异地也不背德的做法,就是梁淞本科毕业直接在昭州找份工作。可是,那太浪费她的学术天分了。
当然,还有一种方式,就是谢澜离开昭大。一想到这种可能,谢澜的心里就有一种负罪感:这是对梁淞最好的办法,可是她不愿意这么做。谢澜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已经是一个做事情要先衡量得失的人,一个会越来越多地自私软弱的人。她舍不得梁淞,也舍不得辛辛苦苦得到的教职。
谢澜眼前甚至浮现出了父母严厉的神色: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那个怕扮演不好社会角色的小女孩。
想到这些,谢澜不愿意去看梁淞那双澄澈的眼睛。她希望梁淞对她坏一些,让她的良心好过一些——如果真的要做出错误的抉择的话。
下午,谢澜带涅涅做手术,梁淞去实习了。她已经和邓青芸打过招呼,希望邓青芸帮她转正,留在银行的技术部门。这本来就不难,她是昭大的本科生,又认真负责。而且青芸总是尽最大努力帮她,这件事十拿九稳。
至于曾经梦想过的硕士、博士,割舍不下的历史学,都只能往后排了。这一切加起来,都没有和谢澜在一起重要。而且这份工作体面、优渥,如果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这份工作能提供很多保障。
确实是没出息,但是有意义。
今天谢澜的那个问题,其实她听到了。她下定了决心,打算和妈妈打一通电话,就把那封早已拟好的放弃保研申请书发出去。
梁淞有一种奇异的踌躇满志:这是多么伟大的、为了爱情的牺牲。
谢澜回到家,打开电脑想要登微信,电脑却蓝屏了。也怪,她十分恼火,其实她现在并不急需电脑,但人的脾气上来,就只想做好手头的这一件事。
她找出给梁淞用过的那台旧笔记本电脑,光标搜索着微信的图标,经过一个桌面文件时停下来了。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犹豫再三还是点开。
里面的内容让有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放弃硕博连读申请书。内容很简单:本人梁淞,学号若干,身份证号若干,因个人原因,自愿放弃历史学院硕博连读资格。落款日期是梁淞住进来的第三天。
在自己还没有给出任何承诺的时候,她就已经像小狗一样,决定用自己的方式陪她了。
谢澜想起梁淞刚来的那天晚上,她哭着说“我不做你的学生了”,自己当时没有理解到她的深意。原来她是用这种方式,不做自己的学生的。
这是搭上她的前程。假以时日,梁淞一定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学者。
愤怒,还是愤怒,她甚至能感觉到眉头的筋都在突突直跳。正想给梁淞打电话,谢澜的手指却悬在了半空,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自己这样愤怒,可能是因为不想欠梁淞太多。是的,她气她那样早地爱上自己,那样无私地付出着。欠得越多,就越难偿还。谢澜最怕欠债。如果梁淞为自己搭上了一辈子的前程,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要陪她一辈子……
谢澜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感到寒意四起,原来她已经是这样的人了么?她享受着年轻人热烈的爱,享受着她甜蜜的性,发现她怀着一辈子的决心来的时候,却吓退了。
一辈子……
谢澜打电话的手放下了。
不知煎熬了多久,终于响起了敲门声,谢澜开门,是下班回家的梁淞。
谢澜的心痛苦得发酸发痒,她几乎想向梁淞大吼“你不要再爱我了”。
梁淞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你不舒服吗?”说着,去摸她的额头。“怎么这么凉,要关掉空调吗?”
梁淞停住了,在桌边坐下来,她看到了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原来,谢澜发现了。
“你知道啦?”梁淞莫名有点害怕,谢澜看起来并不开心。她还以为谢澜会很感动呢。
“这个还没发给学院吧?”谢澜问。
“发了。”梁淞撒谎,她想看看谢澜到底什么反应。
谢澜无奈地用手揉着太阳穴:“怎么说呢,我不建议你这么做…&esp;…”
谢澜看到梁淞眼里的热烈像慢放一样一点点地消退。
“为什么?”梁淞冷冷地问。
“你没有必要为我牺牲这么多。”谢澜不敢看梁淞。
梁淞“腾”地站起来,抗声问:“什么叫没必要?!”
谢澜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觉得,”梁淞的身体都在抖,“我们的关系没必要认真对待?”
谢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只是……有一些现实的考虑。”
梁淞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几个小时前她们还热烈地做爱,如今,谢澜居然跟她说“现实的考虑”。懂了,她看到了自己的前男友,想起她还有一条顺遂的路可以走,她可以嫁个条件优越的男人,可以过上世俗眼中平静幸福的日子。
谢澜或许软弱、自私,但她绝没这么想过。
梁淞可以问她的,但她没有勇气。她不敢去和那个男人比,她怕输。
谢澜不知道梁淞的联想,她只是愧疚于无法主动提出那个最优解:她离开昭大。这让她无法面对梁淞,她坐了下来,对梁淞的质问报以沉默。
沉默被解读成默认。梁淞气呼呼地走了,不敢摔门,轻轻把门带上。片刻又敲开门,谢澜问她怎么了,她有些尴尬地说:“包忘记带了。”这本来是个滑稽的场面,谢澜却笑不出来。她看着梁淞重新背上那个大包,下楼的时候,她的步子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轻快。那包里曾经装着一个年轻人珍视的全部,要来与她分享。可是现在,她仿佛看到,梁淞捧着自己的一颗被退回的真心,蹒跚地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