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
不过没所谓了,还有什么能有所谓呢?
“我的鱼儿死了……”张爱野嘶哑着掏出伤痕累累的心扉,眼中最后一丝泪光随着惨白的唇一张一合熄灭。“我的鱼儿死了……他们答应我,只要我进宫就会放过她……他们骗了我……我的鱼儿死了……他们杀了她!”哭的,果然不是父兄。血亲之间,当蒙在虚伪假象下面的利用算计被赤裸裸地撕开,在如此雨夜瞬间成仇。
滂沱雨,无尽夜。宫闱深墙之内多少身不由己。千百年不幸事无休上演。哭到这,已不言而喻,无需再说。人生最无能为力处是死别。纵然如她,此时也只能回以沉默。霎那间,只听见哗哗雨声刷出无言的悲鸣。
“从……从基本理智而言,活着才有可能。”
就这一句,再无他话。只有宫伞护着张爱野的头背,兀自被雨砸风吹。当张爱野终于能抬得起头时,伞在人走远。
那袭红衣如今消逝于宫外天地之间,在彼时张爱野此时澈妃来看都不算不幸。
哗呲。
她右手用力,想再一次打开宫伞,却推展不畅。
“哼……宫里人最是一副势利眼。她不肯曲意逢迎,连把好伞都得不到。”澈妃振袖把伞丢到一边,接过未离递来的三支香,就着烛火点燃,插进香台。再倾剩下那半壶酒洒在台前,祭一祭那抹雨夜微光。三柱幽香,难散心中意难平。
没错,说的没错,活着才有可能。活着才能争得宠爱。有了宠爱,仇也好恨也好,才有可能得报。
这世上,有人谢幕,就有人登台。有人心已满目疮痍,就有人胸怀希望。有人报仇,就有人报恩。陈洛清报恩的心思已经悠然自得地逃跑了。现在她一门心思就想好好生活。
和卢瑛一起的生活。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想象不出没有卢瑛的日子。日子没有卢瑛,就像白天没有太阳,画画没有颜料,白活没有唢呐,站着洗澡没有淋浴竹樽。
不能没有。这辈子大概都不能没有了。
陈洛清想到家里那位躺着养膘的管事的,从心到手再到脚都充满了干劲。有了干劲,今天的活不在话下。她已不奢望在温班头率领的队伍里追求白事之艺的本质。尽力吹好唢呐,不辜负工钱,她就感到踏实。
不同于京城这两日的骤雨,永安又是晴空万里。今天诸事皆宜。葬礼顺利,买菜买种子也顺利,再没遇到小贼,自然也远离九街那种叵测之地。
陈洛清背上满载的背篓,带着疲倦开心回家。一进门,她就引来了白盐飘雪。卢瑛结结实实给她前后各撒盐两大把,誓要把前天忘记的份补回来。
这下双倍驱邪,卢瑛也踏实了。
吃饱喝足后,陈洛清继续着未完的大工程。已经化身为淋浴竹樽的竹桶是昨天就做好了的,今天收工后陈洛清去添置了一张大雨布,又买了些炭。看来今晚就万事俱备了。对于卢瑛来说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要是弦断了发不了就好了……
卢瑛没敢说出内心深处的期盼,不能扫了陈洛清为她着想的热心。虽然陈洛清脸上洋溢的更像是对新鲜事物的热忱和热爱。反正往好里想,是由人及物。因为爱洗澡的人才会爱淋浴猪嘴……
卢瑛狠狠晃动脑袋,摇掉胡思乱想。她撑拐拄地,眼看着陈洛清把要用到的物件一件件摆好,配以解说。
“你看,这个铁环呢,用钉子和布条固定在柱子顶端。用这几个铁钩穿起这个雨布,然后就可以以铁环为轨拉起滑开拉起滑开。洗澡的时候就可以拉起挡住你。这就解决了裸露的问题。然后就是冷的问题……用这个炉,下面烧炭,上面放石头。炭烧得旺,石头就会滚烫。你洗澡的水溅到上面就会变成热气,笼罩在……”
“等等等等!你这几块石头哪来的啊?!”
“澡堂买的啊。上次我去澡堂洗澡,就看她们往石头上浇水,增加热气。”
“澡堂肯卖你蒸桑石?!”
陈洛清恍然大悟:“这叫蒸桑石吗?原来如此……人家肯定不愿意啊。是我说我姐姐腿断,特别想站着洗澡,需要石头保暖。说了半天,人家才卖我几块……”
到底谁特别想站着洗澡啊!
“卢瑛,把拐杖借我。”
“你又要整啥?”嗯?为啥要说又?
“我要先试试啊!”陈洛清精神抖擞,搓起双手跃跃欲试。“我要完全模仿你的姿势,看到底能不能洗成功!”
“你是说……你要把拐杖插在地上,然后脱光了,然后把左腿架在拐杖上,然后就在你的淋浴猪嘴下赤条条的搓着……”
“没错!不过是淋浴竹樽啦!”
抢过断腿人的拐杖,推她到石凳上坐好。欺负弱势群体的陈洛清俨然江湖第一大恶人。灶台下炉火烧着一锅水呼噜噜地响,闹腾地像卢瑛此时欲哭无泪的心情。
人家都豁出去以身相试了,还有啥可说的,只能洗就完了!
趁水烧热的功夫,陈洛清把拐杖按插进土里,插牢立稳,然后抬起左腿搁在上面试试成效,欢快地对卢瑛道:“很稳,没问题!”
卢瑛抬眼看她,把欲哭无泪的心情变成欲哭无泪的表情。这样的姿势穿着衣服看都显得那么的羞耻,更别说脱掉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