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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侵占

 

事实证明,他对我十分“迷恋”,不愧是当初第一眼就认定了我,用尽手段将我骗进村寨。在身体稍微恢复后,我又马上被按在床上,他那全然兽性的气息笼罩着我,翻滚交融,连尖叫都是奢侈。

惠姨则游走于村寨的人家之间,没多久,老村长的葬礼就被操办起来了。他一辈子无儿无女,死时也不光彩,只有老太太替他捧着送葬的衣冠,一路跌跌撞撞,走进了山里。

我有幸参加了这场滑稽的葬礼,几乎没有人伤心,那些曾经跟在老村长背后摇旗呐喊的老人备受折磨,已经痛恨他到下地府都不肯松口;被牵连的年轻人们大多躲在家中,不让孩子出去,并且他们身上的伤还没好,始终溃烂着。

鸦群伫立在枝头,倒是没有破坏老村长的坟茔,说实话,那个小土包完全不像能够埋葬人的,我能想象老村长的尸体有多么破烂,大抵连人形都拼凑不出来了。而且主持葬礼的人,竟然是当初老村长一心要毁掉的女人,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看见惠姨笑容满面,向空中招招手,乌鸦便飞下来,在村民们避之不及的视线中变为男人模样,站在我们的身边。

“好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惠姨说。

正如她感叹的那样,去世的老人越来越多,有的在噩梦中心悸而死,有的发疯一般跳进了水缸,还有的为了不看到那些乌鸦,硬生生戳破了自己的眼睛。他们以为怪物的报复在这些年里被慢慢软化,但积蓄着的怨念,终有一日要爆发。起初我还会感到害怕,但慢慢地,身同感受的复仇快乐盖过了所有,我将手轻轻探入那双巨大的黑色翅膀里,对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直接噙住我的嘴唇。他以为我渴望接吻。

这只怪物越来越懂得讨我的欢心,技术也很好,我抱紧他,暗想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改变了,并且能理解他的眼神、他的意图。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惠姨的眼角爬上了越来越多的皱纹,皮肤也愈发松垮,好像时间重新在她身上流动,又或者,是她完成了心愿,那股支撑着她的心力一点点溃散了。这段时间里,她教我唱这个山林、这个村寨的歌谣,真奇怪,我的神经病症似乎被治愈,每次听见自己的歌声从喉咙里欢快地溢出,我都会心存感激。

我想,大概我只是厌恶被人抛弃的感觉,如那时候被乐队的同伴视为可以换取利益的货物,我才会对音乐过敏。

惠姨竭尽心力教导我,日益衰弱,而鸦群没有做出任何挽留的举动,只是更安分了,静静地陪伴在她身边。我们就像一家人,说说笑笑,我甚至学会了绣花的技巧,虽然只是一点点,但聊胜于无。

“如果我家那位还活着,一定也会很喜欢你。”惠姨笑了笑。

当初她成家的时候,她的阿妈就是这么细心地教导她。那会多美好啊,她还年轻,她的丈夫也还傻傻地笑,他们幻想着要如何养育一个漂亮的孩子,让他知书识礼、走出山林。

不得不说,我是个心软的人,尽管这听起来非常不要脸,但我面对这个女人,面对她非人类的儿子,我已经将自己摆在了这个家庭的一份子的位置上。我放弃了无用的矜持,其实我在内心最渴求的,不就是依靠吗?这只怪物给了我“母亲”,给了我“歌声”,也给了我“欢愉”。

更何况,我仍旧不能离开村寨。或许我对长着羽毛、黑色眼睛的怪物并不是爱情,顶多算依赖,有过肉体交欢,并且之后也会继续纠缠不清。但我知道那股油脂的淡淡香味在指尖萦绕不去,当我坐在窗前,收拢了翅膀的男人柔软地趴在膝上,偷偷打量我,等我帮他擦拭羽毛。我又不禁露出了笑容。

他很安静,也很优雅,高大、美丽、诡异,这些字眼不能彻底形容他,反而堆砌出一种欲求不满,逼迫人往深处探究,直至陷入深渊一般的秘密中,无法自拔。我掉进去了,不断地往下掉,虽然他必定在下面等待着我,但我还是忍不住心跳如鼓。

我看清了自己的顺从,还有如获新生,原谅我反复无常的情绪在心头泛滥,我该如何接受他,如何接受自己?

也许问题没那么难,什么都不想,反而更容易获得快乐。

这次我一边轻捻羽管,一边回想失魂落魄的那个夜晚,乌鸦密密麻麻占据了树荫,我眼都不抬,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虚无,声音失去了力量。可他的眼睛追随我,在我不知情的每个瞬间,他以目光描绘我,无声地宣告我是他的猎物——我梦见自己着了魔,晕头转向,对怪物毫无敬畏之心,对自己毫无拯救之意。我尝试过逃走了,徒劳无功,可我实在不是坚韧的人,我的愿望很简单,而他满足了我。

我重新观察他,怎么都觉得稀奇,至于他轻轻摇晃脑袋,侧过另一边脸,眼尾有些往上挑,像不慎描画出格的线条。我忽然很想疯一场,夜风吹个不停,羽毛一层层覆盖,我顺着脊骨的方向抚摸,将自己贴上去。

他没有反对,所有锐利的东西都收纳在温和的表象下,唯独在我面前,他会表现得完全无害。甚至对惠姨,他都显得有些疏离。

“要听我唱歌吗?”我伏在他的背上,闭上眼。

他反倒从我的怀里挣脱,抱住我,因此我的声音变得更低沉,歌谣在彼此的胸膛里来回震动,唱的是高山、流水,月光白花花地烂在地里,田鼠偷偷咬下一片花叶,引来鸟的追逐。我越唱越高兴,又唱一只身披羽毛的怪物从山沟飞出,千百只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无知无觉的新娘醉倒了。他将我搂得更紧,手指滑入衣襟,那些精美的刺绣被随意拨开,似乎对他而言,它们是毫无价值的玩意。

他唯独在我的皮肤上流连不舍,那条发挥不出真正作用的舌头在细腻的纹理上舔舐,有时候让我发痒,有时候让我发笑,险些唱不下去。可渐渐地,我想不起该唱什么,歌谣断断续续,最终剩下呻吟和放肆的喘息。

我只顾着和这只怪物交媾,坐着、躺着,随便各种姿势,每次他的唇舌唤起快感,我都无法克制地颤抖,汗水混合泪水流淌。他故意看我,用脸上不偏不倚的两只眼睛看我,或者用不知怎么冒出来的、到处都是的眼睛看我,要我害臊,当他再次收敛妖魔化的一面,像个真正的男人与我接吻,我又忘记了躲闪。

月光越来越浅的时候,我终于缓过气来,尽管腰酸得起不来,但精神还是亢奋的。我的乌鸦,他蜷缩着手脚,仿佛离不开似的靠在我身侧。

我忽然想到,曾经村寨的人都说惠姨是“被迷了”,对知青死心塌地;今天换作我,倒是真的被这只漆黑的怪物扰乱心神,逃也逃不掉,但已经没有谁会阻止我们交欢。他正是这座村寨造的孽,怨念的化身,有着人和鸟的双重特质。

九月的第三个星期天,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惠姨将这个家里的东西都交给我,包括她的儿子,她所有的寄托;这些天她一直在梳理,整个人又白又薄,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她确实太困了,眼皮很重,像梦呓一般说着故事:比如她怎么看上那个文质彬彬的知青,勇往直前;比如她怎么绕着山沟走,用尽痛苦和悲戚的话语咒骂;比如她被鸦群扑了满怀时的激动……惠姨就这么死去了,无悲无喜,犹如绚烂的戏剧到了末尾,惆怅地放下了帷幕,宣告一切结束。

我却不满意这个结局,但她执念如此,乌鸦带我找到知青的坟墓——现在我叫他们“阿爸”和“阿妈”——他们理应安睡于此。葬礼上没有宾客,只有山风和天光,我将那些精致的披风和衣裙也整齐叠在她的身旁。她的脸还是那么白,那么尖,但笑容发自内心,即便肉体已经失去活力,嘴角的弧度依旧永恒地维持在那里。

鸦群逐渐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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