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太……不像割袍断义过的了
时有外人来玄隐阁求药解蛊,许临渊做了许多年的阁主,自然也知晓这个过程中会疼得很——可似乎也从来没有疼成这样的。
许临渊越看越觉得不大对。探他脉象,只觉异常凶险,心下已经开始犹疑,不得不打断他:“专心些。等解了蛊,我陪你去绑了人来骂。”
许阁主好大规矩,现在连骂人都要定时候了。
谢初愤愤,连许临渊一块儿骂了几句。
他难受得心烦,但好在有人在旁边哄着,脾气就还压得住。其中轻重谢初心里也清楚,屏息守住心神,又忍了一刻,到底没忍住一口叨在许临渊的手腕上,泄愤似的磨了两下。
九支琼露香燃尽,整是三日。
谢初已经叫这三天熬得半点儿脾气都没了,蔫巴巴地伏在桌上,右手腕搭在桌沿,任由许临渊上药包扎,一旁的白瓷盏里盛了半盏色重发黑的血,是刚刚割腕逼出来的。
毒血净,蛊虫死尸却连个影儿都没见着。谢初难得面色有些凝重,强运内力细细游走一遍经脉,没觉出前几日蛊虫发作时的瘀滞,遂又心大地没当回事,只嫌自己身上汗津津的难受,踢了踢许临渊:“缠两圈就行了……让人弄点热水来,我要沐浴。”
许临渊静了两息,点头应了,出门吩咐人去备热水,又把早早熬好温在外厢暖炉的续还散和鸡丝荷叶粥端了进来:“先吃药,再把粥喝了。饿了大半日了,让热水熏了容易心慌。”
谢初年少,底子一向好。这会儿虽然没逼出体内蛊尸,但仿佛并不受影响,精纯内力运转了两个小周天,浑身已经渐渐生出了些力气,自觉用不着喝药,就只把盛了粥的碗扒拉过来。
他右手刚止了血,略动两下还是有点疼。好在这三天里叫许临渊伺候习惯了,都不必支使,许临渊已经自觉端了碗,喂粥的姿势分外熟练。
“没滋没味的。”
谢初已经全然不拿自己当中蛊重伤过的人,也没有什么后续养伤的自觉,大大咧咧地提要求,“拿两壶秋月楼的花雕来,再来几样下酒的小菜。我又没出家,天天喝粥干什么。”
许临渊瞥了他一眼:“秋月楼如今不卖酒了,只有粥。”
好好儿的青楼,怎么还改卖上粥了!
谢初愕然:“什么时候的事?又是谁的主意——”
“今晚。”
许临渊面色不改,“我的主意,这就叫人去买下秋月楼。”
谢初:“……”
谢初硬生生叫他气乐了,一口气呛得咳了好几声。许临渊蹙眉,替他捋着后背顺气:“别说酒了,续还散你还要再喝十日,正经养一养。”
也就是谢初这会儿还撑不起轻功一路逃下山去,不然立时就要腾身飞到房梁,也不肯再喝半口药。
他心有余悸地摆摆手,显然是这三天里被苦怕了。许临渊并不跟他强犟,只慢慢道:“你若身子亏空了,四十岁就要生出白发,到时候形状老态,走到乡间,小孩子见了都要喊你一声老人家。”
谢初:“……”
这套他从前听过一回,尚能抵抗:“那我也是威风凛凛的老人家。”
许临渊点点头:“但若伤了经脉,不能及时将养,到时候你一身轻功都只能使出二三,连房梁都上不去,翻个墙还要我在下面托。”
……哪里,哪里就伤成这样了。
谢初愕然:“为什么要在下面托我,你又不是不会轻功,就不能带着我翻过去吗?”
“好。”
许临渊从容改口,“翻个墙还要我一只手揽着你的腰身,一只手拎着酒,借力腾空……”
都是从哪里看的话本子,还知道带壶酒。
谢初身临其境,不满地打断他:“谁让你搂着我的腰了,没有点威风凛凛的姿势吗?”
许临渊有求必应:“……一只手搂着酒坛,一只手拎着你。”
谢初:“……”
谢初磨牙:“趁着我这会儿还没什么力气,你再多说几句,等我明日拿得起剑了,也算不冤枉你。”
“那也很好。你许久不曾与我过招了。”
许临渊一时竟有几分晃神,怔了一下,飞快敛了,把桌上的药推过去,“自然了,若你好生将养,不曾亏空,不曾伤了经脉——你一向轻功卓绝,便是八九十岁了,旁人也会将你认成会飞的老神仙。”
这话说得倒很中听。
谢初心动,勉勉强强喝了药。
……实在苦,苦得他刚刚被迷了的心智立时清明:“好了,就这一碗,往后不必熬了,多少亏空我仔细调息半月也补回来了。”
许临渊摇头,不敢在这样要紧的事上一味顺着他:“蛊虫尚在你体内,不算解了蛊,恐怕一旬之后复要发作,要先用续还散温养着……你在这多留几日,我去想办法。”
事及此处,多少有些不大合理。
谢初不解:“琼露香不是可解天下万蛊么?怎么到我这里就不灵验了?”
可解天下万蛊自然是略有夸大,但三日凝露香后还能存活的蛊虫也实在万中无一,许临渊所知也不过两三种,尚需遍翻古籍去寻解法。
其中佶屈聱牙,谢初从前必然是没什么耐性听的。他简略解释了两句,顿了顿,竟因这几年的久别再逢生出几分小心:“我着实不知缘由……但我绝不是有意耽搁,阁中藏书密室你从前都是随意进的,可以同我一起去找典籍密卷。”
“我不去,看得眼疼。”
旁的事谢初或许要怀疑他有意作弄,这等涉及身家性命的要紧事,谢初总不至于还疑心他什么,遂只是懒懒倚到软榻上:“不急,总归蛊虫这个月不会发作了……赶在下月发作前解了就好。”
翌日,许临渊只在清早陪了谢初一顿饭,就说要去翻查典籍,一上午竟再没露面。
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谢初愤愤,想去找他算账,又不爱往满是书简的屋子里钻,遂气冲冲地揪了窗前的兰草往窗外的石砖上丢着泄愤。
草叶坚韧,又挟了精纯内力,一时利如箭矢,钉入石砖寸余。不过片刻,好好儿的一盆兰草就叫他糟蹋得秃了半盆,窗下一大片砖面也都七零八落地开裂,看样子又该翻修了。
内院当值的大多还是从前的侍卫,虽然几年不曾见过谢小公子,乍一见这样熟悉的场景,竟还能熟门熟路地指派小厮去叫泥瓦匠来修补院里的砖,又陪着笑过来救走了那盆兰草。
谢初愕然:“伍大哥,现在阁中连一盆草都不舍得给我玩了吗?”
这到底是什么待客之道!
……你们玄隐阁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舍得,舍得。”
伍尧忙招呼人另端过几盆花草来,“这都是花房精心侍弄的,您想怎么摘怎么玩都成——就是这一盆,您千万手下留情罢。”
谢初莫名其妙:“这盆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盆寒兰,野草似的,还不开花。”
“这盆兰草……是从前您在时就摆在这里的,是您常爱揪来玩的那盆。”
伍尧低声解释,“后来您走了,阁主就不许旁人碰它了。这些年,每逢年节,阁主都会叫人把酒摆在窗前,对着这盆兰草共饮。或许……或许喝醉了酒,能见着您一面罢。”
谢初一顿,仿佛被草叶上的锯齿刮蹭了指尖,几根细针扎过似的,下意识捻了捻手里的草叶。
十指连心,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细针扎的似乎不是指尖,反倒是在心底不知哪处戳了又戳。可又不够尖锐,并不能叫人觉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