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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传信于我我会去求见你”

 

谢初现在颇为狼狈。

衣裳早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还沾了血,身上的银子也不太够换件好点的衣裳的,况且还得留着吃饭。佩剑也在沧澜谷没顾上拿回来,身上这把随手抢的破剑早就豁了口,撑着走路都怕压断了,一会儿要是再碰上追杀的人,得再弄死一个换把剑。

谢初边琢磨着,边更谨慎地隐匿身形——他身上蛊毒未解,丹田中内力凝滞,略一调动全身经脉跟要寸寸裂开似的剧痛,几乎已经跟个内力全失的废人没什么两样了,真要是再碰上一波派来追杀他的人,别说弄死给自己换把剑,就连脱身恐怕都要再添几道重伤。

他可再撑不住多少伤了。

况且……他仰头看了看天边挂着的月轮,大致算了算时日。

再有四五日又该月圆了。荒郊野外的,蛊毒再发作起来,他必然撑不过去。

谢初面无表情地拎起手里的剑,认真思考了一下现在自刎的可行性——现在死了,总比叫那种混账蛊毒发作后落个凄惨死相来得好些。

就是这把破剑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江湖上多少仇家的剑都挨不着自己的身,最后竟叫一把卷刃豁口的破铜烂铁抢了先。

谢初定定地看了半晌,忽觉胸口又是一阵闷痛,强忍着经脉撕裂的痛楚运转内力片刻,偏头呛出一口血来。

……他娘的,还没来得及杀了敢给自己下毒的陈见庭,大仇没报,现在就是死也死不安生。

——————

玄隐阁独占祁城外连峰山,山下一连片商户都是挂了玄隐牌子的产业,各处分舵更不胜数。

但许临渊自来避世,甚少下山,除却阁中每日议事,但有求见者,都要亲自走过千阶山梯,且不准用轻功借力。

谢初现在想用轻功也撑不住。但千阶山梯放在平日倒没什么,他如今连日奔波,连束发的玉冠都当了换银子才跟着一路商队来到祁城,身上又有旧伤,走得就实在艰难。

他从清晨走到日暮,骂了这破旧例不知多少遍,头一回发现这连峰山主峰实在高得离谱——他从前来玄隐阁哪回不是许临渊陪着一路轻功掠上去,还从来没在这几乎垂直的石梯上走过。

好容易走到正殿门口,谢初还没来得及通名姓,竟又被当值的侍卫拦下,指了一处把守严密的客舍,据说里头还等着七八个来访的客人,只是阁主这几日没空接见。

想来也不奇怪,玄隐阁独占一方,自然有得是人来求见拜访寻机缘,许临渊总不能日日等着接客。

谢初骂了一句,这会儿实在压不住性子了,撇了手里破破烂烂的剑就要往殿里闯,对侍卫拦过来的剑视若无睹。

他本来走这趟山梯就已经走得四大皆空,气性一上来更是爱死死爱活活,蛊毒解不解仇报不报都另说,今天他要是不能闯进去骂许临渊一顿,死了半夜也得先去骂完再去找陈见庭索命。

好在几年过去,内院里到底还有从前的侍卫在当值,听声音惊觉是谢公子,忙不迭地通报进去,其他人见了自然不敢深拦。

谢初刚闯进殿门,一个黑色身影掠殿而出,在谢初跟前站了,失神半晌。

……到底还有求于人家。

谢初耐着性子叫他打量片刻,终于不耐烦起来:“许阁主,我有事相求,能进去说么?”

许临渊怔怔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好一会儿才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你从前的院子一直打扫着……先去换身衣裳罢。”

要不是你这道山梯,我新买的衣裳也不至于要换。

谢初在心里骂了好几句,理直气壮地看向他:“我不记得路了,你带路。”

许临渊低低应着,边带路边吩咐侍从备水备茶,将谢初带到了从前常来住的院子里,又被关在门外。

他也不急,安安静静站在院子里等,等到谢初换了衣裳,门重新开了,才进屋去看。

算来有四年没进过这个屋了,许临渊踏进来一瞬竟觉恍如隔世——谢初仍旧坐在从前喜欢的竹椅上,逍逍遥喝了口茶,好像从未离开过。

许临渊抚上胸口,感觉到了胸腔里激烈的跳动,整颗心都像是要蹦出来,囫囵个贴到谢初身上去。

贴上去,蹭上去,哪怕再被丢掉。此后无论谢初去哪儿,都能带着自己一抹心血。

但不行。谢初会嫌脏的。

许临渊喉结微动,蓦地重新忆起当年惨烈。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该提,但沉默半晌,还是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一点虚妄的岁月静好:“你从前说过,再不见我。”

谢初放下茶盏,不闪不避地点头:“是。”

自己确实说过,这个辩无可辩。如今既然有求于人,被翻旧账受些奚落也是应该的。

许临渊已经闻到了一点血腥气,也察觉得出来谢初走动时不似从前的异样——轻功卓群的人,即便平日不刻意运转内力,走路时也要比常人轻盈许多。可谢初方才走路时凝滞异常,脚步甚至比常人还要沉重些。

况且玄隐阁他本就来去自如,哪里用得着从山梯上来。

可谢初从小就如九重天上仙,武功是冠绝天下的,十五岁时就在南陵大比中夺了魁首,天底下还有谁能伤得了他呢?

许临渊静了半晌,没问他的伤,没问沧澜谷,没问他一心相助的陈见庭,只垂了眸,声音轻轻的:“在哪里受了委屈么?”

谢初一怔,晃竹椅的腿都停了一下。

他受了伤,他中了蛊毒,他几经跋涉,他轻信他人,几乎无处可去……他受了好大的委屈。

可他又不是小孩子,受了委屈要到处嚷嚷。

谢初只抬了手腕:“我中了蛊毒,要借琼露香一用。”

许临渊仍旧什么都没问,只在他的默许下走过去,缓慢跪下,一只手轻轻托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搭上探了探脉象:“是蛊毒,还有些气血不稳。我去叫人备药。”

是自己从前跟人家割袍断义,如今又巴巴地来求药。

谢初自觉食言,难得解释了一句:“我现在还不想死,我得报个仇。”

为了生死食言,也不算太丢面子。

“你该传信于我。我会去求见你。”

许临渊虔诚仰视,仿若飞蛾扑火,“是我在求见你,不算你食言。”

谢初猝不及防,叫他一句话戳了下心肺,没来由的酸涩从前胸一路豁到后心,仓促夺了茶盏遮掩。

但凡换个人来说这句话,听着都像是拿腔怪调地冷嘲热讽;即便再诚恳些,恐怕也是在耍嘴哄人——于这两种,谢初倒是颇有心得。

先学说话后习武,他自幼嘴皮子功夫比用剑不知利索多少,原本的仇家见了面更恨三分,偶遇的姑娘也多叫他哄得春心萌动。

可许临渊和他不一样。

许临渊从来不是个耍嘴哄人的性子,谢初再没心没肺,还不至于连话语间这样滚烫汹涌的情意都听不出来。

这原本也不算什么新鲜东西,谢初身边从来没少过旁人的爱慕亲近,相比之下,许临渊也不过比他们更真切、更浓烈……且内力更高些,能陪着自己一时兴起从江南听了曲儿再连夜赶路到塞北猎狼取骨,更有资格站在自己身边比肩罢了。

但他这几日突遭大变,原本自己深信的陈见庭竟藏了那样见不得人的心思,再对比许临渊这样的坦然又虔诚,谢初竟不自觉品味出一丝难得来。

他其实很容易在过分浓烈的情意中略感无措,哪怕这样的情意只露了冰山一角——许临渊看得分明,于是又如从前千百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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