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N
房间静下来,只有微微响动的倒酒声与翻页声。
她被罚面壁,脑中却出现结实的小臂线条,骨节分明的大手,翻过的纸张半点折痕不会有,配合工作的是支旧的老掉牙的定制钢笔,上边的描金已掉漆,却不妨碍它常年占据俾斯曼先生的胸口位置,十分招人嫉妒。
夜凉如水,分针追赶时针。铛一声,午夜的钟声响起。
过一会儿,有敲门声,安娜携带食物香气而来,她往内缩缩,身后一句“罗西西”,马上立正站直!
好在安娜懂她,放下东西就离开。长久的安静,最适合发呆做梦。正在进行时怕疼,过后却又……一些破碎的画面足够支撑一个面红耳赤的故事,以至于时间到了,她仍沉浸幻想无法自拔。
“小鬼,穿好裤子。”
等一会儿,毫无动静,
“……”
他正站书柜前,书取到一半,被气笑,
“怎么,跟我示威?”
她被一锤子敲醒,忙说“不”,伸手去拉底裤时,耳尖烧的通红。
海因里希将书取下,自然而然将朝他钻来的小鬼揽进怀里。
拍拍脑袋,“喝点水,去吃饭。”
她不发一言,耳后落下的碎发遮盖滚烫肌肤,将她的少女心事尽数藏起。
脸埋在他腰侧,鼻尖是沉香皮革味,头顶有翻页声,她要足够的安慰,“你陪我……”
……
那团乱七八糟的书已经被整理干净,椅子也被放上软垫。别墅里有专门的书房,但俾斯曼先生习惯在卧室的工作间办公,戈蒂的房间也有专门的书房,却还要来霸占掉他半张桌子的位置。
这导致他的桌面时常处于不整洁的状态。
关于这件事起过很多次争执,她屡教不改,也终于有一天将人惹毛……
因为顶嘴,她被压到腿上埃了顿巴掌。嗯……两年前的事了,被训的耳朵起茧,从行为习惯夸张到为人做事,那么沉默的俾斯曼先生,训她时却像又臭又长的裹脚布。那天后,他换了张更大的书桌,中间仿佛有道隐形三八线,两人各占一边,各自为营,互不干扰。
也不是,不收拾照样要挨批。
他的话是规则。
你瞧,这是什么鬼世界?
戈蒂的确饿坏了,她卷起牛肉卷,狼吞虎咽。
“慢点,”他把切好的牛排放回她跟前,目光嫌弃,“吃没吃相,礼仪学到狗肚子。”
回话口齿不清,刺人的时候也会叫“叔叔”,狗屁的便宜叔叔,他不过大她十一岁。
“我劝您不要当军官,当翻译官更好,专门负责将中国那些训人骂人讽刺人的俗语翻译成德文,也好给你们枯燥乏味的语言系统增添一点乐趣。”
“继续,我今晚有的是时间。”
她便像被捏住命脉的小鸡,咯一声,不说话了。
头顶一声冷哼。
……
一阵狂风袭卷。戈蒂酒足饭饱,顾不得身后疼痛,她龟缩在椅上休息,正犯困,有人抬高她的脸,两只眼睛各滴入眼药水,哭肿的眼眨了眨,她发愣着张嘴,此刻毫无防备的模样取悦了对方。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他在笑,灯光下金发细闪,碧眼流金,是多少女人梦中情人的标准幻想?
说的话却残忍,
“牛奶喝了,回房去。”
十个圆润的脚趾头在椅面动动,她“嗯……”一声,不动了。
“小鬼。”
“我饱了……”
“喝牛奶。”
“……”
她叹气,今天是黑色星期五,倒霉透顶。
谁敢再惹他?也只好忍住反胃,赴死般捧起玻璃杯。
牛奶分明是给小牛喝的!为什么她要喝?!
靠一腔孤勇,迅速吞完最后一口,顾不得身后疼痛,戈蒂朝卫生间飞奔而去,一只手臂拦腰截断,差点让她吐出来。俾斯慢先生把人拉到腿间,夹住,危险地眯眼,
“喝下去。”
尾巴一翘就知道她憋什么鬼主意。
“嗯、嗯!!”腮帮子酸疼,快顶不住!
“你敢吐试试?”
上帝,救救她!
戈蒂皱脸,强行吞下去,不由自主做出呕吐的动作,粗鲁的像个乡野丫头,气的他差点动手。
“滚蛋。”他赶人,多看一秒都烦。
……
又是寂静深夜,狂风在窗外作乱,呼呼作响。
这座城市连天气都这样冷冰冰。不像南京,即便有雪,依旧温润,初雪时,秦淮河边的歌喉像软绵的糯米酒般勾人心肠。
虽然海因里希警告她不许再去。
她问为什么,他说没为什么。她年纪小小就会呛人,左一口凭什么右一口我就去,他连废话都懒得说,提鸡仔似的一拎,通常还没趴到腿上就已经嗷嗷求饶。
她从小熊的怀抱里抬起脸,手指去戳它鼻头硬邦邦的塑料壳。
发呆,还是发呆,她又开始想入非非。
一个跨坐,与熊面对面,额碰额。
福子、福子,给我笑一个?
福子一如既往咧开嘴,笑它的主人是个白痴。
福子啊福子,真该把你留在那张床上啊……
还有丢在地上的袜裤,睡前的读物,都一样不少的留在那里……
她的秘密痕迹无处不在,他的卫生间,他的沐浴露,她的浴缸,当然,还有他的床……
她满脑子都是他发现这一切的画面,是恼怒、惊讶还是……
翻个身,墨色的长发铺了一床,她望着头顶床幔,幽深的瞳孔在翻滚,体内有个小人在不停蛊惑这场实验,一点点勾引她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算了算了……
她哪敢?
况且大概率也能想到结果——将她狠训一顿,耳提面命警告下次不许再胡闹,一切只当她又要惹祸。
令人沮丧透顶的结果。
外边有狗在叫,戈蒂在煎熬中沉沉睡去。
寒风透过未关紧的窗,吹动墙边的日历。
这是1938年,十一月的柏林,第三帝国的首都。
……
她已经很久不做梦,赤色扭曲成尖利的爪,四面八方涌来,枪声、尖叫声混成一团在耳边悲鸣,少女惨白着脸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着。寒风灌入破开的窗口,将窗帘吹的狂乱摇摆,月光半透,如同鬼魅招魂。
手边的台灯应景般灭了下,戈蒂掀开被子,鞋也顾不得穿,朝隔壁狂奔而去。
海因里希在门被打开那一刻便已清醒,意识到是谁,他快步下床。刚出内卧,一个身影朝他扑来,他接住人,将她向下滑的身板扶稳。
胸前传来哭声。
“不怕,”他将身边小灯打开,往下看时眉心皱了皱,“又不穿鞋。”一提腋下,让她踩着自己。
他拍拍她,还是说:“别怕……”
戈蒂不清醒,她哭的伤心,同样的梦,几乎伴随她数十年,如此真实的痛意,如此的身临其境,像有只手捅入心脏将它反复的碾碎,窒息的甚至想要呕吐。
或许随着长大她已经笃定那是幼时的一段记忆,可她忘了。
她只知道她的爸爸是中国人,妈妈是德国人。
五岁以后,她的记忆是眼前的男人。
戈蒂被宽大的外套包裹。这股气息令她逐渐镇定。她紧紧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