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二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依旧会逃。我宁愿颠沛流离,也不喜欢这种死亡一样的安逸。」
颛顼低声道:「别乱说话。」
王母站在瑶池畔,身后是千里桃林,身前是万顷碧波。
她转身,看向颛顼和小六,苍老的容颜,死寂的眼神,让整座玉山都枯槁。
颛顼和小六走到她身前,小六心中一酸,跪下,颛顼也随着她跪倒。
王母冷冷地说:「起来吧。」
小六和颛顼磕了个头后才站起来。
王母拉起小六的胳膊,握着她的脉门,检查她的身体。一瞬后,王母放开小六,淡淡地道:「只要你留在玉山,我也许有办法能帮你重新修炼回高深的灵力。我的寿命只剩一两百年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做下一任的王母,执掌玉山。」
也许执掌玉山是大荒中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小六太清楚玉山禁锢住的是什么了,她毫不犹豫地说:「我宁愿像现在这样,知道明天的生活,却不知道明年的生活,不会太刺激,也不会太无聊。」
王母只是点了下头,表示听到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好似时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动容。王母指间长出一根桃枝,她用桃枝轻轻点了小六的额头一下,小六的额头中间浮现出一朵桃花形状的绯红胎记。
小六问:「驻颜花是玉山的神器,为什么您不能帮我取出它呢?」
王母淡漠地说:「这世间我做不到的事情很多。」
小六问:「究竟是谁把玉山的神器封进了我的体内?难道不是你吗?」
王母冷漠地说:「谁封印的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现在我能帮你。你虽然体制特异,可如今灵力低微,势必将来容颜衰老得比别的神族女子快,驻颜花留在你体内对你不会有坏处。」
小六问:「我什么时候能恢復真容?」
王母说:「脱掉衣服,跳进瑶池。」
小六看了一眼颛顼,颛顼向王母行李告退,背朝瑶池,走向桃林。阿獙和烈阳虽然是兽身鸟体,也背朝着瑶池,躲进了瑶池。
小六解开衣衫,褪去所有的衣物,赤裸着跳进瑶池,好似迎接新生。
王母口念法诀、手结法印,瑶池内碧波翻涌,千里桃林都在簌簌而颤,一片片桃叶、一朵朵桃花飞舞在半空,织结在一起,像一条硕大无比的被子,覆盖向瑶池,遮盖住了万顷碧波。
渐渐地,被子在收拢,桃花桃叶好似被水挤压着往一起凝聚,慢慢地,本来铺天盖地的桃花和桃叶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翻涌的碧波渐渐地平息,瑶池上浮着一朵和莲台差不多大的桃花,几片翠绿的桃叶托着它,衬得它娇艷欲滴。王母遥遥点了一下,桃花徐徐绽放,一个赤裸身体的少女如婴儿一般蜷缩着身子,昏睡在花蕊中间。乌黑的髮丝披垂在身上,衬得肌肤比桃花蕊更娇嫩。
王母叫道:「小夭,醒来了。」
小夭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地坐直身子,她低头看向自己,这就是我吗?她摸自己的脸,这就是我吗?小夭迟疑着探头,想就着水波看看自己,可涟漪轻盪,只看见水下的五色鱼游来游去,看不清自己。
王母挥了挥手,一套绿色的衣衫飞落在桃花上,「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白色和绿色。」
小夭心怀激荡,说不出话,只是点了下头。
一百多年未穿过女装,小夭只觉得自己笨拙无比,好半晌才穿好衣衫,她系好蝴蝶丝绦,站在桃花上,不太确信地看着王母,王母微微点了下头。
小夭想开口叫颛顼出来,可又紧张地发不出声音,忽又想起自己的头髮没有绾束,忙匆匆用手指顺了顺,找不到发簪,她也早忘记如何梳理女子髮髻,只能让头髮自然地披垂在身后。
王母说:「你们出来吧。」
小夭深吸了口气,既紧张又期待,手脚在轻颤。
颛顼慢慢地从桃林内走出来,本来他压根儿不在意,反正不管小夭长什么模样,都是他的小夭。可也许在桃林里等待的时间久了,他也变得很紧张,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一边走路,一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道小夭会长得像姑姑还是像师父,直到快到岸边了,他才抬眸看去——
翠峦迭嶂,烟波浩渺,一朵硕大的桃花盛开在万顷碧波上,桃花中站着一个袅袅婷婷的绿衣少女,犹如一株碧桃栽种在青山绿水间,尽得天地之精华。满头青丝像瀑布般垂落,额中有一朵小小的绯红桃花,双眸如惊惧的小鹿般,闪烁躲避,不敢直视人的双眼。她清新得好似桃花瓣上的晨露凝结而成,
这就是我的小夭!颛顼只觉得心中春雨淅淅沥沥地飘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夭看颛顼不说话,心中黯然,很快又释然了,再难看也是真实的我!她对颛顼伸出手,「哥哥,帮我!」
颛顼如梦初醒,忙暗用灵力,桃花飘向岸边,小夭迎着他而来,三千青丝飞扬,眉眼盈盈而笑,颛顼也伸出了手,小夭扶着他的手,借力跃上了岸。
小夭对王母行礼,「谢谢王母,赐还我真容。」
王母淡淡说:「现在封在你体内的驻颜花只有驻颜之效,再无变幻之力。也许将来再有机缘,它才能恢復。」
小夭笑道:「我这辈子已经变幻够了,不想再变幻。」
王母说道:「我受你母亲之託照看你,虽未尽到责任,你也长大成人,你可以离开玉山了。阿獙和烈阳若愿意随你离开,也可以一起离开。若不愿,可以留在玉山。」
王母说完,就转身离去,消瘦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桃林中。
小夭走到阿獙和烈阳面前,轻声问道:「我让你们失望了吗?」
阿獙没说话,烈阳说道:「我以为你会长得像阿珩。」
小夭道:「我却不希望长得像娘。」
烈阳仔细地看着小夭,心内轻嘆。小夭长得不像阿珩,一双眼睛却很像那个魔头,乍一看明凈清澈得好似初生的婴儿,可瞧仔细了,灵动狡黠下却透着冷意。
小夭说:「我知道你们是娘的朋友,我娘拜託了你们照顾我,可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再被承诺束缚,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吧。」
阿獙凝视着小夭,抬起了爪子,小夭握住,眼中有泪光。在冀州之战中,娘战死,阿獙也是重伤,俊帝派人送它来玉山时,它昏迷不醒,看上去简直像被炙烤过的狐狸干。王母用十万年的桃叶层层包裹住它,又把它浸泡在玉山最深处的玉髓里,五十年后,阿獙才醒来。小夭知道他们和母亲的情义,更明白他们把她看作了母亲生命的延续,可是,她不是母亲,也绝不想做母亲。
阿獙说:「我和烈阳会留在玉山,虽然王母并不需要我们,但我们想陪她走完最后的生命。」阿獙摇了摇小夭的手,「小夭,不要因为任何人的言语迷失了自己,你娘是世间最好的人。」
小夭只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也许母亲的确是个好人,可她不是好妻子,也不是好母亲。
小夭拥抱了一下阿獙:「我走了。」
小夭看烈阳,没胆子碰他,低声说:「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烈阳盯着颛顼,颛顼立即说:「我会照顾妹妹的。」
阿獙对小夭叮咛:「如果有事……你知道哪里能找到我们,对吗?」
小夭点点头,「我知道。」
小夭沿着长廊走了一段,突然回头,扬声说道:「如果王母……请立即通知我,我想送她最后一程,虽然她并不需要。」
阿獙咧着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