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玻璃杯看你
“贵一点的我还是请得起的。”
金珉奎看到了全圆佑刚刚下意识想选的那个牌子，刚准备把冰箱门打开，就被全圆佑一把按了回去。
“便宜的不容易醉。”全圆佑胡编乱造了个借口，把怀里四瓶冰得让他抱不住的啤酒全都丢给金珉奎，用眼神示意他去柜台结账，自己则先出了门。
周围全是低矮的住屋，漆黑一片的窗户堆叠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时刻监视着路面的眼睛，沉默又严肃，全圆佑也不想因为酒后扰民而被举报去警察局写检讨，于是决定往桥的方向的走。
为了以身作则，政府节约用电的第一步就是停了城市夜晚百分之八十左右的灯光，桥两侧的照明灯也没能幸免，整座桥和黑夜几乎融为了一个平面，只剩桥头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还闪着微弱的灯光。
全圆佑在投币口这侧坐下，金珉奎也识趣地选了另外一侧，他把塑料袋放在两人中间，用衣角把啤酒罐上渗出的水擦干净，又替全圆佑把拉环拉开才递了过去。
无论是刚刚在酒吧的关心，还是喝酒前但这些习惯动作，金珉奎下意识的照顾，让全圆佑心底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还是个男人，是社会刻板印象里需要扮演照顾他人角色的性别，哪怕被金珉奎关心照顾的感觉并不差，但早已被驯化的自尊心还是让全圆佑忍不住吐出恶言。
“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为了让之后的话更好说出口，全圆佑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刚刚在酒吧里是，现在也是。”
“酒吧老板是我的朋友，酒保我也都认识，不喝脱离视线的酒是常识，我也不是第一次去酒吧。”
“在酒吧里，能少管闲事就不要管，别人不会感谢你不说，还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我这样的。”全圆佑指了指自己。
“我和你不过是陌生人，你很喜欢当烂好人吗？”
金珉奎把酒举到嘴边，用牙齿咬着罐子边沿听着全圆佑越来越激烈的发泄，直到他不再说话，才举起罐子浅浅喝了一口，沉默了好久才开口。
“你还好吗？”
和酒吧里的开场白一模一样，全圆佑不知道他是故意装傻回避问题，还是在用这句话阴阳怪气。
“我没事。”
周围没有住屋，只有桥下一阵卷着一阵的水波声，刚刚下肚的酒精也跟着翻滚起来，催促全圆佑将莫名的怒火烧到金珉奎身上。
“刚才的酒醒了，现在的酒没醉。”
“我不是问这个。”
金珉奎摇摇头，把酒放到一旁，转过身子面向全圆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酒吧里发生的事讲出来。
“刚刚在酒吧里，你睡着睡着就哭了。”
“一开始我没有发现，只是偶尔会听到啜泣声，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你哭出声，我才意识到是你。”
“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哭，是喝多了难受，还是生病了，所以走到你旁边打算把你叫醒。你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很快就不哭了，但是嘴里一直在重复念着几个字，不知道是人名还是地名，我没有听清。”
“所以我才问你还好吗。”
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的恋情，都会像沼泽一样让人深陷其中，前者让人盲目，后者让人无法挣脱。
和前任分手早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拉黑名单，删除恋爱期留下的印记，像一键清空回收站一样，将这段失败的恋情丢进名为时间的黑洞里。前恋人的模样也早就被泪水泡得几乎模糊，直到再也想不起来一张完整的脸。
所以全圆佑才会相信，自己已经忘记了。
但大脑里的潜意识并不相信，所以才会让他在金珉奎面前出糗。
“没什么事。”最后一点啤酒滑进了喉咙，全圆佑习惯性地把易拉罐压扁，准备从袋子里再拿一罐的时候，金珉奎却不像刚刚那样擦酒、开酒、递酒，反而把袋子移到了他的右手边，不让全圆佑再喝。
全圆佑懒得和他争，这酒又苦又涩，入口的瞬间全圆佑就明白了打折的原因，但心里还是闷闷的，于是故意抬高音量骂道：
“你还真的是当烂好人当上瘾。”
金珉奎又喝了一小口酒，任由全圆佑说着，没有反驳。
他全盘接收的样子虽然并没有让全圆佑彻底解气，恶作剧的兴致倒是盖过了火气。全圆佑把挪到贩卖机中央坐下，再次开口时的语气暧昧又轻佻：
“你跟着我出来是因为我刚刚在哭？”
“只是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全圆佑本以为自己主动坐近一些，金珉奎就会像之前一样害羞地朝旁边移开。
金珉奎并没有躲，只是这次沉默的时间比刚刚还要长，长到全圆佑都没了耐心，捉弄金珉奎的兴致也被毁了大半。
但让全圆佑没想到的是，金珉奎会主动靠近自己，甚至将双手搭在自己肩上，只为了和自己对视，好让接下来的话显得真诚又动人。
“有一个前辈之前跟我说过，人总是更愿意把心里话说给陌生人听。”
“心里话往往又苦又沉，倾诉者怕它成为芥蒂与负担，压断自己与他人之间的联系与情感。”
“而陌生人不过是一面之缘，之后也很难再见，即使这些话会短暂成为对方的情感负担，最后也会随着记忆的模糊而逐渐消散。”
“也不会沦为任人宰割的把柄。”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可以说给我听。”
人类的眼眸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深的陷阱，全圆佑心想。
明明第一次打量金珉奎时，看到那对圆溜溜的眼睛，只觉得这个人稚嫩得直冒傻气，现在自己却擅自解读出了热忱，直率与果敢。
“很难再见啊……”
“那你想跟我再见吗？”
明明再见并不是金珉奎刚刚长篇大论的重点，全圆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揪住这个词不放。
“想啊，当然想！”
金珉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可这个动作却好像关掉了他热情直接的开关，金珉奎嘴上念着对不起，想把擅自搭在全圆佑肩上的手抽回来。
就在金珉奎因为自己抽回了手而松了口气时，全圆佑却主动迎了上去，一只手搭上金珉奎的肩，另一只手则摩挲着他的脸。
暧昧的距离总能让一切不合理的情愫化为现实，不知道是谁先吻了上去，但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让这个吻草草结束。
温热的舌尖很快润湿了干涩的唇，残留在嘴里的苦涩啤酒味道，也在难舍难分的交缠中被搅散，彼此的心跳声、越发急促的喘息声、唇舌交织时的水声……
全圆佑猛地回忆起了在这个吻之前的每一次接吻，记起了幸福的泡泡被戳破后，甜蜜迎来的腐烂结局。
这个一时兴起的吻在少了一方回应后渐渐冷却下来，不过全圆佑并没有抽回手，反而将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他凑得更近了，贪婪又悲伤地望着金珉奎的双眼，他发现金珉奎的眼睛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亮到都能够从中看见自己的身影，而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是金珉奎背后的天空亮了。
“要去酒店吗。”
这不过是一个陈述句，因为全圆佑知道金珉奎的答案。
“不不不，不用。”
“我不是为了那个。”
金珉奎瞬间红了脸，赶忙替自己辩解。为了表示自己毫无他意，他甚至推开了全圆佑，站起身来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