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节
对戚家来说,后辈一出生,就很高了,毕竟世袭官职就是正四品。
而戚景通世袭此职任官后,更是曾破贼有功,此前已经历任江南漕运把总、山东备倭都司都指挥使,本就是不小的官了。
山东备倭都司就设在登州,下辖即墨、登州、文登海防三营,还有沿海二十四卫所。
在山东,都司既有运河及内陆的军务要处理,又有海防军务要处理。从洪武、永乐年间形成了这种规矩之后,备倭都司其实掌握着山东更多的兵力。
而朝廷把戚景通选来做张孚敬标兵营的坐营官,用意已经很明显:重用官声和才干都不错的戚景通,让张孚敬在山东的实力更强。
所以五十二岁了还没儿子的戚景通堪称香饽饽,想再跟他结亲生个儿子世袭官职的不知道有多少。
现在世袭的是正四品卫指挥佥事,将来说不定还能再升一品!
张孚敬和戚景通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闲聊的这个“子嗣”将来会是何等人物,此刻曲阜城中,孔闻韶正在积极奔走。
要毁了孔子塑像,去哭一哭总行吧?
戚景通担心的是人多了之后会发生什么状况,但张孚敬已经见过许多大风大浪了。
他镇定地指挥人准备好香案,还有一点简单的祭告用品。
而后,便看着请示之后陆陆续续进入孔庙的人。
最先来的自然是孔颜孟三氏,他们来了之后也不干别的。孔氏族长七十多岁的人了,二话不说就先跪在院中,呜呜咽咽抹着眼泪。
然后,还有一些在曲阜“朝圣求学”的士子。对他们的请求,张孚敬也答应了。
难道他会怕吗?陛下会怕吗?
张孚敬在山东是怎么做的,正要这些人传出去。
至于这传谈过程中的抹黑、咒骂,张孚敬也不在乎——他都已经有张杀头的暴戾名号了。
反正随后还会有衍圣公府的累累罪状翻出来,天下正可以看一看大成文宣先师的这支嫡系后人是什么样的。
人到得越来越多,孔闻昉这个知县也来了,还有兖州府的诸官,陪同张孚敬在这里的山东藩司右参政。
官员们见张孚敬还没开始,也不能先像这些孔氏族人一样跪在那里当“孝子贤孙”。
这场面挺像出殡的,除了没有穿丧服。
就在孔子塑像被数个壮卒抬着底座从殿门内出来时,孔闻韶也再次回来。
这一次,他还真脱去了之前的衍圣公行蟒服,换上了一身孝衣。
一看到那缓缓挪动着的塑像,他就呼天抢地地跑到了最前头跪倒在地,又大声哭起来:“子孙不孝,跪迎先祖神像!”
塑像被抬着缓缓逼近,虽然塑像上的面孔很和蔼,可那刻意塑造得高大的绘彩木像久历香火,确实另有一份威严和压迫感。
除了张孚敬和戚景通,其余官员见塑像出现,也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跪迎的队伍。
张孚敬只见在四周守卫的一些标兵都有人情不自禁地跪下,他不禁皱了皱眉。
戚景通看了一眼张孚敬,只是小声说道:“可要斥责衍圣公失仪?”
又不是真有丧事,孔闻韶穿着一身孝服来这里,确实不合礼制。
张孚敬摇了摇头:没必要。此刻他越显得忠孝,将来衍圣公一脉就越显得可笑。
等到那塑像被抬到了香案前放好,张孚敬才走过去,先焚香在手。
他脸上都是敬重,但所行之礼都是弟子之礼,而后朗声道:“大成文宣先师在上,后世弟子张孚敬奉陛下圣意,特祷告先师及诸先贤:今为正祀典、宣教化,弟子怀至诚之心,将有不敬之举,毁先师塑像!”
“此祀典,乃陛下令礼部集议而定。弟子乃首倡之人,盖因千年以来,后世弟子已渐入歧途,尊先师诸贤而忘传道授业教化天下之根本!”
“先师曾有言: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然千年以降,有太史公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有张横渠为天地应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有程朱存天理、灭人欲、天人合一。大道未绝,后人长追索之。”
“今上天资聪颖,圣明无出其右。上承先师诸贤教诲,下启实践辩证新学,天下人人皆可踏入学问大道,实乃先师一生学问之衣钵真传。”
“陛下去先师王号、降先师祀典仪制,非不敬也,实正本清源也。陛下之学问,弟子之所悟,余姚王伯安之考,弟子已手抄数卷,特焚告先师诸贤,呈阅先师诸贤于冥冥之中。后辈有青胜于蓝者,先师诸贤也必含笑快慰大道有宗。”
说罢,张孚敬先把香插入了香炉,然后挥了挥手。
几册书被捧了出来,这确实是张孚敬来山东后闲暇时间亲自手抄出来的——反正高忠都把材料给他搞足了,省了不少事。
现在看张孚敬在那里把“异端之学”烧给孔子和诸先贤看,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皇帝是孔子学问衣钵真传、青胜于蓝,孔闻韶和孔闻昉都瞳仁收缩。
什么意思?
皇帝这是想取而代之、成为活着的圣贤吗?
这实践学与辩证法配吗?
跪着的人群之中,大部分都表情悲愤,却又不敢嚷嚷什么。
张孚敬说的那个人,毕竟是皇帝。
难道在这里直斥皇帝无耻、自负、可笑?
可是大多数根本不屑于去研读或者思考一下这新学问的,心里都这么想。
以很多人的功底,他们也领悟不到这新学问的精妙——哲学的东西,向来门槛就是要高一些的。
但张孚敬的脸上没有丝毫心虚。
他不是那大多数人。
在他心底,他也是认可朱厚熜那句话的:今人胜古人。
若今人完全只能跟在古人屁股后面、做些永远无法达到“上古”理想状态下的事业,那一切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朱厚熜所点拨的,也确实都是来自于后世更多的思考及经验总结的结晶。在逻辑和方法上,本就比现在的理学、心学等流派更加清晰、合理、好用。
张孚敬问心无愧。
更何况,这新学已经与新法紧密相连。
皇帝决心想做的事,在如今的礼制规矩底下就无人可挡。
挡,就是谋反。
这不是皇帝稳坐钓鱼台,坐看新党旧党争斗,进退皆有余地。
皇帝本人才是真正的新党党魁。
张孚敬有这样的人物撑腰,只感觉腰杆子非常硬。
几卷书很快焚完,张孚敬肃然开口:“撤香案,取大锯来!”
这塑像是木制的,要毁了它,自是一锯就行。
看着张孚敬的亲兵撤了香案,两个壮卒抬着一副大锯走向孔子塑像,孔闻韶再次嚎啕大哭起来,磕头不止。
而塑像在微笑。
那两个壮卒将锯齿对准了塑像的腿弯,而后看向了张孚敬。
塑像很高,他们好用力的位置,就是这里罢了。
说实在的,两个壮卒心里也有点发毛——这确实是太不敬了一点,就像是要锯断孔子的脚一样。
张孚敬只点了点头:“开始吧。”
刺耳的声音传出,孔闻韶和孔氏族人、跪着的许多士子官绅都把头磕到了地上痛哭起来,似乎不忍目睹。
今天在这孔庙之中,眼前这景象全是皇帝以天子之威“凌辱”先师的感觉。
连至圣二字都不复再有。
憋了月余之后,张孚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