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但如今,广东的事才刚刚开始。
巨大的变化面前,广东有太多人无所适从。
梁家的前院里,几十个人都聚在那里对着梁储的长子哀求着。
“我等皆是来探望梁公的,还望让我等表表心意啊。”
“是啊,梁公德高望重……”
梁储长子无奈地看着他们说道:“家父之病宜静养,诸位心意,家父已经知道了。寒舍已在偏厅设了宴,诸位远道而来,先去用些茶水吧……”
梁家后院的花厅里,梁储哪有一丝病态?他现在反倒养得脸色越来越红润了,日子过得潇洒惬意。
此刻前院那么多人都见不到梁储,能让他亲自见的自非普通人。
来的是黄佐。
“恩师,此回学生改任广东藩司吏厅掌厅,实在惶恐,还请恩师指点。”
原先是从四品的右参议,而这回广东机构改革,布政使司本身就会扩大很多。
原先的布政使司除了左右布政使二人、左右参政二人、左右参议不定额的数人,下面的官员一共只有二十人。
现在,则将正式设置吏、户、礼、工、兵五厅,各掌厅都是正四品,其下还将各设五至九品属官多人,和下面各府五局、各县五署对接。
黄佐要面对的,是广东即将膨胀出来的数千个中低品官位。
而陛下旨意,六品以下的地方官,广东吏厅是可以自己铨选的,只不过将铨选结果与官员档案、考任过程都要呈交到吏部备案、走个流程发下告身来。
黄佐诚惶诚恐。
梁储看着自己极为欣赏的这个后辈,笑着感慨:“你殿试说吏治、论海策也说吏治,现在让你来负责广东吏治了。怎么,畏缩了?”
“……风口浪尖啊。”黄佐苦笑,“学生毕竟任官才一年多。”
“……是啊,才一年多,正四品。”梁储意味深长地说道,“广东官场何等沃土,你与张抚台不正是明证么?”
黄佐来广东是因为张孚敬把广东高层杀了一大半,朝廷需要熟知广东乡情之人,而当时的皇帝想提拔新人、其他官员对广东也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
之前那右参议也只是分守岭南道,做些藩司衙门和地方各府的上传下达工作。
但如今这吏厅掌厅是何等显要实职?
“你啊,总是觉得自己历事少,谨慎有余,进取不足,当学一学张抚台。”梁储轻飘飘地望着外面,“前院里那么多人,都想来请我出面向张抚台求求情。以前是山高皇帝远,但现在,变天了就是变天了。既然不敢反,那又能怎样?张抚台以血立威,眼下正是你出面安抚之时。”
收回目光后他才看着黄佐:“从现在开始,你的担子比张抚台重!多年来士绅有恃无恐,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想治理好广东也离不开他们。张抚台是不可能杀尽的,广东新增这么多官职,大半也要从广东士绅里诠选。选上来了怎么让他们用事,全要看你这一部怎么做。八品以下各府虽然能选,但都要到你这里核准。”
“所以才来请教恩师。”黄佐诚心说道,“学生这几日已收到太多拜帖……”
“我嘛,只有一句话说与你听。”
“恩师请讲!”
梁储讳莫如深地笑了笑:“下一次抚台若还想出刀,恐怕只能问你要一些害群之马了。”
黄佐呆了呆。
“都察司、都察局、都察署,省、府、县都设,你以为是做什么的?”梁储笑着对他说道,“你只管大发善心,申明职责,督促用事。若有人还转不过弯来犯了法,那么明年院试恩科开了之后又有一批新秀才,不能补上吗?用心做事的升迁极快,素无利益瓜葛的生员得中秀才入了官场,广东的水活起来了,你的权威就落到了实处。”
“……学生明白了,拜谢恩师指点。”黄佐站了起来行了一个礼,“那要不……学生去向恩师的客人再宣讲一番广东官员新制?”
梁储含笑点头:“去吧。”
快刀斩断乱麻,那也需要有人能理得顺。
这是个细密活,反倒适合黄佐。
梁储撑着椅子站了起来,悠然走到了屋檐下看着后院中景致。
广东新设官位数千,吏员甚至一些衙役骨干从此都有官身,秀才门槛降低、举人有正副榜。
这么大的魄力,杨廷和没有,王琼也没有,朝中谁都没有。
陛下这一局,真的能玩得活吗?
说实话,梁储也有一些疑惑。
因此有些失落:跑得快固然悠闲,但又日渐感到寂寞。
最遗憾的,是不能看看现在成了新法党魁的杨廷和是什么模样。
“把恩师的《大学衍义补》给老夫拿来。”
他坐了庭院旁凉亭里的软凳上静静思索着:陈金和张孚敬为什么都向他请教这本书的心得?
……
朝廷重臣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垂拱而治”,陛下确实只关心广东新法、京营和国本大事了。
但参策们忙得头秃。
广东之外两京一十二省的正常事务就不说了,广东新法显然过于超纲。
“新党”们还要顶着大明旧党对于新法如此激进的弹章。
皇帝对这些事的处理方法是:在几个在京“旧党”呈上来的弹章上简单批了一句,然后打发他们到地方上任官了。
那句批语是:嘉靖五年未到,静观其效。
这就很耐人寻味,处置结果既像是给了新党足够的时间与信重,但又划了一条明确的时间线。
而更逗的是,那几人还都被派去了四川。
旧党党魁费宏也在那边呢,这是要新党、旧党各择一省,各自证明自己吗?
“垂拱而治”的皇帝日常只有几件事了:国策会议上讲新法、讲天物人三理,在后宫操劳国本大事,而后便是去万法馆、兵仗局、军器监,最后是经常参加崔元领办、姚镆协办的京营国策推行会议。
说只关心这三件事就言而有信,杨廷和常常在深夜反思: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吗?
所幸“新党”有一杆很硬的大旗:于谦配享太庙。
但不幸的是有件大有争议之事与之相连:景帝入庙。
年底时,各偏远省份陆续抵京的新科举子们迅速加入了这个热议话题。
徐阶也到了京城,他并没什么显赫名声,虽然这次乡试他以第七名高中。
既然到了京城,他就向恩师的恩师投了名帖。
因为提前以更特别的方式进入了朝廷中枢,严嵩和徐阶在此刻就有了如此“缘分”。
“文蔚向我提起过你。”严嵩看着徐阶呈过来的诗文,微笑着点头,“果然学问极佳,国器之材。”
徐阶谦虚地回答:“参策谬赞了,聂师大抵是看学生当时消沉,勉励之语尔。”
严嵩当然只是客套,搁下了诗文之后就对他说道:“此前松江遭灾严重,子升家中如何?”
“谢参策关心,学生当时也心忧如焚。所幸乡试第一场前就收到家信,只是损了些田宅。学生此回侥幸排名第七,倒有大半原因是诸多同科心神不宁。”
“子升谦虚了。历大灾而无祸事,这也是运道。”严嵩见到他沉稳谦虚、举止得体,心里多了些好感,忽然问,“子升一表人才,年方二十,不知可曾婚配?”
徐阶心里懵了一下,然后如实回答:“已定了一门亲事,学生是想着明年能高中再迎亲的。”
“这样啊。”